《妻子的生活》評論:文學伴侶,沉默的搭檔 - 《華爾街日報》
Heller McAlpin
1968年的伊麗莎白·簡·霍華德與金斯利·艾米斯。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當我的一位本科教授聽説我計劃攻讀寫作研究生項目時,他説:“我只有一個建議給你。“他的建議無關學業,而是個人生活。“你會遇到並愛上另一個作家。我的建議是別嫁給他。一個家庭有一個作家就夠糟了。”
46年後——其中近45年與一位建築師幸福婚姻——讀完卡梅拉·丘拉魯的《妻子們的生活》中五對20世紀文學婚姻的寫照(每對都各有各的不幸),我想起了他的警告。
曾編輯兩本詩選並著有筆名研究專著《化名》的評論家丘拉魯女士,在開篇就總結道:“做妻子的問題就在於做妻子本身。“她繼續寫道:“縱觀歷史上著名文人的婚姻,丈夫之於名聲,猶如妻子之於腳註。“丘拉魯解釋説,文學妻子的角色是滿足"所謂偉大作家過度膨脹的需求”。
當妻子同樣懷有藝術抱負和才華時,就會引發雙向的配偶怨恨與嫉妒,問題隨之而來。丘拉魯研究的這些婚姻(時間跨度為1914至1983年)尤其如此。(瓊·狄迪恩與約翰·格雷戈裏·鄧恩相互激發創造力的伴侶關係是個顯著例外。)但丘拉魯質疑:“為什麼許多文學夫妻中,對妻子存在不言而喻的非競爭條款?”
《妻子們的生活》很大程度上借鑑了菲莉絲·羅斯1983年那本令人大開眼界的著作《平行人生:五對維多利亞時代的婚姻》,該書研究了幾對19世紀知名夫妻間不斷變化的權力動態。和羅斯女士一樣,丘拉魯女士對婚姻關係隨時間推移的變遷極為關注。儘管她認同羅斯關於"不幸婚姻中存在兩種敍事結構——本質上呈現兩種相互衝突的現實版本"的觀點,但她主要聚焦於妻子的視角。
令人耳目一新的是,丘拉魯選擇"避開全明星妻子名單”——澤爾達·菲茨傑拉德、薇拉·納博科夫、諾拉·巴納克爾、索菲婭·托爾斯泰,以及海明威的四任妻子、貝婁的五任和梅勒的六任妻子。相反,她精心挑選了五對成就斐然但故事鮮為人知的伴侶,這些夫妻在他們所處的時代都被視為強強聯合:尤娜·特魯布里奇和拉德克利夫·霍爾、埃爾莎·莫蘭黛和阿爾貝託·莫拉維亞、伊萊恩·鄧迪和肯尼思·泰南、伊麗莎白·簡·霍華德和金斯利·艾米斯,以及帕特里夏·尼爾和羅爾德·達爾。在當時不同尋常的是,這些女性都努力在婚姻中保持自我身份,保留了本名(儘管尤娜·特魯布里奇用的是第一任丈夫的姓氏)。
丘拉魯為每位傳主勾勒了從搖籃到墳墓的肖像,重點描繪他們的關係——以及這些關係對妻子事業的影響——如何從最初的迷戀逐漸惡化為痛苦的幻滅。雖然作者沒有明確建立聯繫,但這些研究對象之間存在驚人的相似之處。首先,許多人經歷了艱難的童年,往往以嚴厲的管教和早年喪親為特徵。其中兩位男性——肯尼思·泰南和羅爾德·達爾——還因寄宿學校體罰的經歷留下了心理創傷。
在四位有子女的女性中,有三位——烏娜·特魯布里奇、伊萊恩·鄧迪和伊麗莎白·簡·霍華德——都不是理想的母親。(儘管帕特里夏·尼爾演藝事業繁忙,但她和丈夫羅爾德·達爾一樣深愛着他們的五個孩子。)許多人認為伊麗莎白·簡·霍華德專橫跋扈,她的女兒則覺得她疏於照顧,但她的繼子馬丁·艾米斯卻感激她引導自己接觸偉大文學,從而改變了他的人生。(“結果真的非常棒!“霍華德後來這樣評價馬丁——那時她早已離開酗酒的金斯利多年。)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最傳統且持續近30年的伴侶關係,竟發生在女同性戀作家拉德克利夫·霍爾與烏娜·特魯布里奇之間。喜歡被稱作"約翰"的霍爾認同男性身份,若在當代很可能會選擇變性。1887年出生的烏娜本名瑪戈·埃琳娜·格特魯德·泰勒,是位才華橫溢的藝術家,父親去世後突然嫁給了年長她兩倍多的鰥夫海軍軍官歐內斯特·特魯布里奇。這段婚姻帶給她一個女兒——還有梅毒。她厭惡"妻子的義務”,並"發現母職令人窒息”。1912年遇見霍爾時,烏娜瞬間墜入愛河,幾乎毫無愧疚地取代了霍爾多年的伴侶。她欣然放棄藝術抱負,專心侍奉"約翰"並打理其事業;實際上拉德克利夫·霍爾所有作品的標題都出自她手,包括《寂寞之井》。當霍爾愛上一位年輕的俄羅斯拜金女郎並先她而去時,烏娜悲痛欲絕。但特魯布里奇最終重整旗鼓,在人生最後二十年重獲幸福。
意大利小説家埃爾莎·莫蘭黛與阿爾貝託·莫拉維亞的婚姻尤為痛苦。性格隨和、著作等身的莫拉維亞支持妻子創作,其成功作品包括小説《同流者》(1947)和電影劇本《蔑視》(1954)。而莫蘭黛描寫危機時代普通人生活的艱深小説——如《謊言與占卜》(1948)和《歷史》(1974)——被公認影響了埃萊娜·費蘭特,但這位作家無論在生活還是閲讀層面都更難相處。丘拉魯女士寫道:“她似乎從爭吵中獲得快感與能量,不斷刺激着迴避型丈夫的怒意。“當丈夫無動於衷時,他"無可救藥的抽離"反而會激怒莫蘭黛。
對我來説,伊萊恩·鄧迪(原名布林伯格)是個新發現。她在曼哈頓的富裕環境中長大,卻因暴戾專橫的父親而心靈受創,這為她與英國戲劇評論家肯尼斯·泰南的動盪婚姻埋下伏筆。不幸的是,泰南撰寫尖刻評論的癖好延伸到了私人生活——連同他的鞭戀與受虐傾向。這對夫婦最初瘋狂相愛且社交活躍,但當鄧迪1958年出版處女作《無用的鱷梨》大獲好評後,本就緊張的婚姻急轉直下。當泰南以離婚威脅阻止她繼續寫作時,鄧迪立刻動筆寫下了《老人與我》。
正如鄧迪的故事所示,《妻子們的生活》部分是對女性才華被壓制的憤慨所驅動的"重新發現與補償工程”。在這本考據詳盡的書中,除了有時令人沮喪的婚姻戰爭,還有許多令人愉悦的收穫,包括對那些被遺忘文學瑰寶的誘人描述。比如伊麗莎白·簡·霍華德結構創新的第二部小説《長遠觀點》(1956),以倒敍手法剖析失敗婚姻;以及鄧迪的《無用的鱷梨》,講述一位令人聯想到黛西·米勒、霍莉·戈萊特利和布里吉特·瓊斯的美國女孩在巴黎的冒險。這兩部小説構思精巧,至今讀來仍令人驚喜。
值得注意的是,丘拉魯女士這本引人入勝的著作從21世紀視角審視這些婚姻關係,將其與當下"平等、性滿足、相互扶持"的理想婚姻模式對照。她的研究方法考量了近期曝光的性侵要案,並強調:“我們不能再因施害者能寫出漂亮句子就縱容或輕描淡寫其惡行,必須持續質疑用卓越文學成就為 monstrous 行為開脱的現象。”
温馨提示:西烏拉魯女士筆下那些關於婚姻不幸的八卦故事,或許更適合在分手後閲讀,而非在即將步入婚姻殿堂時品味。不出所料,她所描寫的這些女性在婚姻結束後都未再婚,但其中幾位找到了內心的平靜。正如西烏拉魯所言:“對妻子們而言,‘從此幸福快樂’往往意味着’離婚後才真正幸福’。”
麥卡爾平女士定期為《華爾街日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和美國國家公共電台網站撰寫書評。
本文發表於2023年1月28日印刷版,標題為《翻開她們的私密賬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