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對書商的不滿跟隨他到了佛羅里達州 - 《華爾街日報》

佛羅里達州奧蘭多——餘淼將上海季風書店打造成自由主義思想的堡壘，直至其成為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打壓言論自由的主要目標。

中國當局於2018年迫使這家書店停業後，餘淼舉家遷往佛羅里達州，但中方對他的不滿情緒如影隨形。如今，即便在美國，這位50歲的書店創始人仍因挑戰中國審查制度的邊界而面臨後果。

據其家人稱，今年8月，當餘淼的妻子謝芳（音）結束上海之行時，當地官員告知她，他們希望餘淼回國就其在美國的網絡活動接受問詢，在他回國前她不得離境。

餘淼一家的困境印證了華盛頓方面對習近平威權手段的核心警告：中國決意將對國內異見的控制延伸至美國，並通過旅行禁令壓制批評者。

與51歲的妻子謝芳及在美求學的三名子女一樣，餘淼仍保留中國國籍。他表示擔心若回國可能面臨起訴。

上海季風書店曾通過銷售爭議書籍和舉辦禁忌話題講座試探中國審查制度的邊界。圖片來源：Eva Li/South China Morning Post/Getty Images據家屬透露，中國當局告知謝女士，懷疑其丈夫是以明顯筆名撰寫並在美國網絡發表三篇批評中國治理文章的作者。

餘先生表示自己並非評論文章作者（其中一篇詳述了中國領導人習近平與俄羅斯總統普京的相似之處）。發佈這些文章的華盛頓親民主新聞網站"中國數字時代"高級編輯楊子立也證實餘先生並非作者。

中國外交部未回應質詢，駐華盛頓使館要求將問題轉交"相關主管部門"。上海公安局未就謝女士案件作出答覆。

針對過往關於出境禁令的質疑，中國當局強調公民權益受法律充分保護。

餘先生指出，無論當局如何得出調查結論，此類手段"對所有在美中國公民構成威脅"，並強調自己無需向中方解釋海外活動。

餘先生對可能連累從未參與書店經營或與其工作有關的妻子表示震驚。

除擔憂自身可能在中國被起訴外，餘先生更憂慮即使自己回國，妻子仍可能遭出境限制。

謝女士本月在致當地警方的申訴信中寫道：“你們明確表示我未涉及任何違法行為，只要我丈夫回國配合調查，我即可重獲出境自由。”

餘先生表示，他在妻子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她的信發佈到網上。這封信很快在中國境內的微信上消失，但在被中國屏蔽、審查機構無法觸及的推特上獲得了超過16萬次瀏覽。

餘先生稱，他通過不讓妻子知曉他為她所做的努力來儘量減少對她的影響，儘管他確信妻子會支持他。他拒絕提供謝女士的聯繫方式；記者未能聯繫到她。

餘先生表示，通過公開談論妻子的處境，他希望當局能退讓並允許她出行。但他承認，他的行動可能適得其反，延長家人的痛苦。

這是一場高風險的膽小鬼博弈。“如果我這樣做，也許會發生改變，”餘先生説，“我不知道是積極的改變還是消極的改變。”

他認為值得一試。除了節假日，謝女士錯過了8月份在佛羅里達州計劃的生日慶祝活動、12月份他們結婚25週年紀念日以及本月雙胞胎女兒18歲生日，現在她們家門口裝飾着泄了氣的銀色數字1和8形狀的氣球。謝女士在信中哀嘆道：“當青少年被剝奪母愛時，不可避免地會導致終生的痛苦和遺憾。”

最近一個晚上，兩個女兒在一家日本餐廳吃着烤牛肉，她們説不知道如何談論這種情況，也沒有告訴老師或朋友。一個用了“憤怒”這個詞；另一個插話説，“令人沮喪。”

簽證狀態

美國國務院警告前往中國的美國訪客，他們可能面臨被禁止離境的風險。根據該機構對中國發布的旅行建議，出境禁令尤其影響華裔旅行者，政府可能利用該手段"迫使受限制人士的海外親屬返回"中華人民共和國。

餘先生家庭面臨的另一個複雜因素是全家仍保留中國公民身份。包括在加州攻讀碩士學位的22歲兒子在內，五人均持有美國學生簽證。除原有學位外，餘先生正在奧蘭多社區學院進修新聞專業。

這種身份限制使得美國外交官就謝女士出境禁令向中方施壓的空間有限——儘管美方在涉及本國公民時會採取此類行動。針對謝女士情況的詢問，國務院發言人表示：“我們仍對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公正拘留個人及使用脅迫性出境禁令阻止人員離華表示關切。”

針對美國旅行警告，中國外交部要求美方"充分尊重事實"，“不要進行無端政治操弄”。

地下書店

在成為書商前，餘先生曾是成功企業家，1990年代通過進口外國洗髮水品牌獲利。但在浮華的上海，他目睹財富積累速度遠超公民社會發展，於是決定將書店打造為思想交流的場所。

在習近平主席執政期間，書商羣體變得脆弱易受衝擊，包括香港地區，那裏一批與出版諷刺中國領導人刊物有關聯的人士因涉嫌罪名被起訴，例如非法向境外提供情報。

習近平執政時期書店處境艱難，香港亦不例外——2016年照片顯示警察走過尋找失蹤書商桂民海的啓事。圖片來源：ANTHONY WALLACE/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季風書園名副其實地位於地下，坐落在上海圖書館地鐵站內。餘先生經營的書籍雖屬合法但頗具鋒芒，包括中國知識分子苦難紀實和部分台灣文本，但更深遠的影響來自他舉辦學者作家講座，試圖引發哲學與社會正義等議題的討論。部分講座吸引300名聽眾——也引來了國家監管。

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倡導的共產黨願景未給餘先生鼓勵的這類討論留下空間，他表示季風書園接連遭到監管機構罰款，理由包括銷售非法佛教書籍、虛假宣傳和違反消防規定。餘先生後來公佈的被當局叫停活動清單中，包含關於憲政與女性主義的講座。

“中國所有的問題，如果深挖，都會與政權、治理和政治制度有關，”餘先生説道。

到2017年底，不祥之兆已經顯現。季風書店開始倒計時租約到期天數，顧客們在留言板上寫滿了告別語。

如今，餘先生住在鱷魚出沒的湖泊環繞的高檔社區裏。他與中國日常生活隔絕，但家中凌亂的桌面上堆放着《流亡者》和《極權主義心理學》等書籍，反映着他的熱忱。

這位前書店老闆表示最牽掛的是家人，並展示了他手臂上紋的“whisky”一詞——每個字母都代表一位家庭成員，包括家裏的柴犬。

“我不想因為我的所作所為連累妻兒，”他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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