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局》劇評:塞繆爾·貝克特筆下荒蕪的永恆 - 《華爾街日報》
Charles Isherwood
喬·格里法西、約翰·道格拉斯·湯普森和比爾·歐文攝影:卡羅爾·羅塞格紐約
如同所有經典藝術作品,塞繆爾·貝克特的《終局》既永恆又常新。但這部戲劇在當下卻透出一種陰冷的新共鳴。疫情期間,我們許多人在個人掩體般的家中日夜蜷縮,凝望窗外那個面目全非的空蕩世界。貝克特這部荒誕喜劇的場景——四個角色生活在單一房間的永恆煉獄中,沉悶的日子週而復始,直至生命緩緩耗盡——如今敲擊出既陌生又令人不安的熟悉和絃。
顯然,很少有人會像《終局》中角色那樣身處駭人境地:雙目失明、在逼仄領地裏專橫跋扈的漢姆(約翰·道格拉斯·湯普森飾);飽受欺凌、動輒遭呵斥的僕人克洛夫(比爾·歐文飾);以及失去雙腿、棲身金屬垃圾桶的漢姆父母納格(喬·格里法西飾)與內爾(帕特里斯·約翰遜·謝瓦尼斯飾)。(漢姆對父親的不孝稱謂是"該死的先人")
帕特里斯·約翰遜·謝瓦尼斯與格里法西先生攝影:卡羅爾·羅塞格這個奇異羣體的封閉生活源於雙重困境:普遍的行動不便——漢姆始終坐在帶輪平台上的扶手椅裏起居;以及一場顯然已摧毀大部分人類與自然界的末日災難。查理·科科倫設計的佈景中,磚牆上的兩扇小窗使房間形似頭骨——暗示着對劇本的一種解讀:漢姆與克洛夫代表分裂的同一意識,或者説這些角色正在活死人狀態中掙扎求生。
由西亞蘭·奧萊利穩健執導的愛爾蘭劇目劇院製作,堪稱我所見過的最佳版本,很大程度上歸功於主角陣容的精妙選角。湯普森先生是國內頂尖的古典戲劇演員;他此前在該劇院《瓊斯皇》中的表演令人歎為觀止。
飾演哈姆時,他散發着一種病態的威嚴,端坐椅中如同鍍金王座,將克洛夫、納格和內爾視為效率低下的朝臣,必須不斷斥責虐待以供消遣,以打發醒睡之間的沉悶時光。湯普森先生醇厚的男中音既能迸發威嚴命令,又能細膩處理貝克特對白中所有簡練或華麗的抒情,在哈姆多變的語言風格間遊刃有餘地切換——時而浮誇,時而平實,時而自憐,時而哲思。
歐文先生可能是當今最傑出的貝克特作品詮釋者,除根據貝克特作品創作並演出兩部獨角戲外,還曾在《等待戈多》中分飾兩角(包括與內森·連恩的百老匯對戲)及參演過另一版《終局》。
歐文先生攝影:卡羅爾·羅塞格與貝克特作品有如此深刻共鳴的演員註定耀眼,歐文先生確實光芒四射,儘管是以一種恰如其分的含蓄姿態,偶爾帶點好鬥色彩。這位以當代劇場最傑出丑角大師聞名已久的演員,本可將《終局》中近乎雜耍的幽默(如同《戈多》那般)誇張呈現,但他並未誤入歧途。他笨拙地在舞台上蹣跚(克洛夫有明顯跛腳),當哈姆堅持要他爬上梯子窺望窗外,確認世界是否依然荒蕪時,他將克洛夫艱難攀爬的動作演繹得極具表現力。(答案:是的——直到他瞥見一個小男孩,這又是《戈多》的呼應。)
然而劇中陰鬱的幽默感主要藴藏在哈姆與克洛弗的言語交鋒中。他們的關係以哈姆的專橫蔑視為標誌,而克洛弗則壓抑着沸騰的怨恨——這兩位頂尖演員將這種充滿火藥味的互動演繹得既驚悚又持續爆笑。克洛弗問:“有什麼能留住我?“哈姆答:“對話。”
與此同時,他們強化了角色間互相折磨式依賴的悲愴感:哈姆需要被照料,克洛弗則只為找個苟活於世的理由。直到劇終前夕,克洛弗終於反抗這種病態共生關係開始收拾行李——儘管那些行李能否真正離開仍是未解之謎。
作為納格與內爾的扮演者,資深性格演員格里法西先生和謝瓦尼斯女士構成了另一組絕妙搭檔。他們的喜劇默契同樣令人驚歎,但那些暗流湧動的對白中仍殘留着枯萎的、輓歌式温情。格里法西戲份更重,他以精湛演技呈現角色——當被要求交談時,他投向哈姆的目光交織着恐懼與猜疑。謝瓦尼斯則在小角色中迸發最大能量,用淡然聳肩的姿態念出那句著名台詞:“沒有什麼比不幸更可笑。”
或許有人會質疑這個觀點,但在這部專業製作所營造的貝克特式魔咒下,任何異議都將消弭。這部將生命視為無法忍受卻又必須忍受的無意義儀式的傑作,既極致滑稽又痛徹骨髓。正如哈姆所言:“結局在開端就已註定,可人們依然前行。”
伊舍伍德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戲劇評論家。
刊登於2023年2月3日印刷版,標題為《塞繆爾·貝克特的荒涼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