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真人大小石膏人 - 《華爾街日報》

喬治·西格爾的《加油站》（1963年）圖片來源：喬治與海倫·西格爾基金會/VAGA, ARS, 紐約/加拿大國家美術館喬治·西格爾的作品往往看似直白，但其成熟時期的創作卻以驚人的巧思與雕塑史對話。作為20世紀下半葉復興具象現實主義的核心人物之一，西格爾（1924-2000年）與克萊斯·奧登伯格、埃德·金霍爾茲齊名。

儘管因其平凡的主題常被歸類為波普藝術家，他卻不似其他波普畫家追求機械化的無痕效果。相反，他標誌性的白色石膏保留了手工痕跡，使其與當代抽象表現主義的筆觸美學一脈相承。

西格爾出生於布朗克斯區，父母是新移民。他接受了系統的藝術教育：1941年就讀庫珀聯盟學院，1947年進入普拉特設計學院，1949年轉學紐約大學，1963年於羅格斯大學取得藝術碩士學位。當時抽象表現主義正值鼎盛，西格爾雖常創作類似威廉·德·庫寧風格的粗獷人體素描，但主要仍以該流派風格進行繪畫。

在兼職藝術教學期間，約1960年，他一位在強生實驗室工作的化學家學生的妻子，將新型醫用石膏繃帶帶入課堂。彼時西格爾居住在新澤西北部的養雞場（毗鄰其父母的農場），雞籠鐵絲與這些石膏繃帶結合，成為他開創人體三維鑄像新藝術方向的關鍵材料。

西格爾最初決定嘗試自己動手包紮，他坐在桌前。他讓助手用石膏覆蓋全身，待其乾燥後取下身體模具——過程痛苦不堪：石膏碎裂剝落，扯掉了身上大部分毛髮。此後他轉而以親友為模特，並確保事先塗抹潤膚霜。

他早期的鑄件之一塑造了聖經人物羅得，西格爾置於一幅大型表現主義畫作前，彷彿這個形象剛從平面繪畫中走出，如今以立體形態完整呈現。從此，他開始將人物置於建構的環境中創作。

當硬化模具從模特身上切割取下後，西格爾用濕石膏重新拼合外殼，使碎片粘接並在表面形成富有表現力的肌理。這意味着內部保留着精確形似，而外部呈現更模糊的版本。最終的人物形象因而遊走在個體肖像與通用類型之間。

這些白色鑄件令人聯想到雕塑史上的諸多先例，從希臘大理石像、羅馬青銅器到現代雕刻與組合作品。

藏於渥太華加拿大國家美術館的《加油站》（1963年）是其創作流程的典範。除了運用不同技法和媒介，作品還融入了藝術家對藝術史的廣泛熱情。例如整體場景的橫向佈局暗合古典神廟飾帶，而主導畫面的垂直矩形幾何結構（窗框、分層瓶箱和可樂販賣機）則折射出西格爾最愛的現代藝術家蒙德里安的構圖理念（他還在其他作品中致敬過畢加索和塞尚）。

通過將幽靈般的身影置於真實構建的空間中，西格爾還借鑑了達達藝術和現代裝置藝術的元素。他那些真人大小的石膏像或站或坐於現實世界的空間裏——用羅伯特·勞森伯格令人難忘的話來説，這模糊了藝術與生活的界限。

西格爾將創作主題大多設定在平凡的都市環境中：電影院、公共交通、咖啡館、商店、門廊與櫥窗、浴室以及高速公路。他塑造的人物通常獨自處於現代社會中那種個人的疏離與異化狀態。

在路上，個體在無根的遊蕩中迷失了身份。西格爾經常往返於新澤西北部和紐約市，這種日常通勤促人內省。《加油站》直接繼承了20世紀社會現實主義的傳統，從描繪汽車進入城市的埃弗雷特·希恩、約翰·斯隆等垃圾桶畫派藝術家，到大蕭條時期愛德華·霍珀筆下空蕩公路旁靜默的加油泵。

西格爾的作品組合更與拉爾斯頓·克勞福德冷峻的道路景觀以及埃德·魯夏對南加州加油站的直白記錄形成當代呼應。但不同的是，這些靜止凝視的身影為場景增添了一種縈繞不去的心理微妙感。他們陷入沉思，彼此毫無交流。

最後，西格爾人物那凝固的姿態中暗含神話意味。他曾告訴早期傳記作者，若去掉《加油站》左側服務員手中的油罐並抬起其手臂，這個形象可以成為"穿着工裝褲的施洗者聖約翰"。後來的評論家則認為，那個坐姿男子令人想起古羅馬雕塑《拔刺少年》，展現一個俯身從腳上拔刺的青年形象。

西格爾在其最傑出的作品中，巧妙融合了藝術史典故、形式上的清晰度以及內在性。

威爾默丁先生多年來在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一門關於1960年代藝術與文學的美國研究研討會。

刊登於2023年2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孤獨的真人大小的石膏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