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死亡》評論:披頭士對決邦德——《華爾街日報》
Dominic Green
1964年詹姆斯·邦德電影《金手指》宣傳海報細節。圖片來源:Alamy1962年10月5日星期五,披頭士樂隊首支單曲《Love Me Do》與第一部007電影《諾博士》同日問世。自此,邦德與披頭士成為英國人自我認知的象徵,也重塑了世界對后帝國時代英國的印象。在《愛與死》一書中,約翰·希格斯以散漫卻精彩的筆觸,剖析了英國男性的心理圖景——在這裏,教養良好的殺手邦德與利物浦白手起家的"拖把頭"樂隊成員奇妙交融。
愛上披頭士:《愛我吧》《金錢買不到愛》《我全部的愛》。與邦德共赴險境:《生死關頭》《雷霆殺機》《擇日而亡》。當英國從帝國強權的迷夢中甦醒,走出希格斯所言二戰帶來的"人性創傷與經濟廢墟",邦德與披頭士恰好矗立在英國男性心理的兩極:貴族與平民、尚武與反戰、父輩與青年、“舊時代的終結與新時代的開端”。
邦德的科技裝備與伏特加馬提尼"頌揚着現代性",卻也折射出1953年創造該角色的伊恩·弗萊明的預設——英國上層階級將永遠統治世界。希格斯認為披頭士則"完全相反",他們在"性、毒品、男性身份與宗教信仰"領域開創民主新風潮,私下卻沉醉於維多利亞時代夢幻般的制服與銅管樂隊傳統。
宣傳披頭士1964年電影《一夜狂歡》的海報。圖片來源:Alamy1964年,英國的兩種形象在《金手指》與《一夜狂歡》中正面交鋒。前者是"色彩斑斕的環球冒險幻想",英國以小博大,圓頂禮帽成了致命武器;後者則是黑白偽紀錄片,背景設定在"如今已消失的戰後英國——自動售奶機、火車上吸煙、被炸燬的教堂隨處可見",圓頂禮帽成了"需要被嘲弄的浮誇權威象徵"。《金手指》講述佔有與竊取黃金的故事,而《一夜狂歡》的高潮段落是樂隊成員衝出化妝間,在《Can’t Buy Me Love》歌聲中奔向田野。
但希格斯先生指出,兩部電影"存在於同一個電影宇宙":《金手指》中邦德將飲用温熱的1953年唐培裏儂比作"不戴耳罩聽披頭士";《一夜狂歡》裏林戈·斯塔爾受邀前往Le Cercle賭場——正是肖恩·康納利在《諾博士》中光顧的場所。保羅·麥卡特尼的祖父以邦德式手法偷走邀請函,在賭場對着"上流社會美女"擠眉弄眼,這位由瑪格麗特·諾蘭飾演的演員,恰是《金手指》中為邦德按摩、全身塗金登上電影海報的女郎。
演員理查德·弗農同樣橫跨兩部作品。他在《金手指》中飾演英格蘭銀行高管史密瑟斯上校,邊抱怨白蘭地邊向邦德簡報黃金走私;到了《一夜狂歡》則化身"火車乘客",褪去階級與職務的光環後,成了被披頭士公開嘲笑衣着舉止的迂腐路人。“我為你們這種人打過仗”,他抱怨道。“我打賭你後悔贏了”,林戈反唇相譏。
披頭士樂隊贏得了文化戰爭,並通過將邦德納入他們的想象帝國,延長了他的生命力。當邦德製片人用完了弗萊明的書名後,他們從約翰·列儂的《明日永不知》中借用了《明日帝國》(1997)。《量子危機》(2008)中的邦德女郎名為草莓地。2012年倫敦奧運會由邦德帶着伊麗莎白二世跳傘拉開序幕,但保羅才是壓軸人物。保羅早已在他和琳達為《生死關頭》(1973)創作的主題曲中,調和了邦德與披頭士合併中不可調和的元素。
希格斯先生記錄了即使在1960年代之後,披頭士的世界如何與邦德的世界交織。弗萊明會欣賞喬治·哈里森在妻子和朋友面前輕描淡寫地通知隊友的方式:“你知道,林戈,我愛上了你的妻子。”震驚且相當激動的林戈一直喃喃自語:“沒有什麼是真的,沒有什麼是真的。”他退到了另一位邦德演員羅傑·摩爾的洛杉磯家中;與第一任妻子莫琳·考克斯離婚;並在第二任妻子芭芭拉·巴赫——1977年《海底城》中的邦德女郎——的幫助下,從邦德級別的酗酒中獲救。
希格斯先生認為,“最像邦德”的披頭士成員是喬治。情感冷漠的他利用女性滿足性需求,收集跑車,並住在一個充滿小工具的邦德反派豪宅中。希格斯先生沒有提名最像弗萊明的披頭士成員,但這顯然是約翰,一個“暴力的和平主義者”,像弗萊明一樣被極端政治吸引,並且像弗萊明和康納利一樣喜歡毆打女性,至少在他自我實施的迷幻心靈治癒之前是如此。
希格斯先生在其新書中將這兩種流行文化現象相提並論,確實獨具慧眼——他此前還著有《威廉·布萊克對決全世界》一書。遺憾的是,他的巧思未能延伸至音樂分析領域。邦德音樂與披頭士的相似度遠超我們想象:1960年代有兩個永恆的聲音印記,一個是《詹姆斯·邦德主題曲》的最後一個吉他和絃,另一個是《一夜狂歡》的第一個吉他和絃。兩者都採用小大調和絃,充滿未解決的不協和音。從音效和文化淵源來看,它們的鼻祖是瓦格納歌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中的"特里斯坦和絃",該劇的核心動機正是"愛之死"。
源自1950年代流行民謠的邦德和絃序列圍繞增五度音程起伏延展。保羅遵循錫盤巷傳統運用增五度來銜接歌曲段落間的和聲過渡,而約翰則直接以邦德和絃序列構建整首作品——從逃避現實的《綴滿鑽石天空中的露西》,到解構名流文化的《玻璃洋葱》,直至他離世後成為熱門金曲的愛的告白《(就像)重新開始》。
這説明了什麼?希格斯認為現代搖滾樂手在模仿"薩滿式的死亡與重生":確實如同重新開始。萬物終將消逝,但邦德永不謝幕,披頭士的音樂依然迴響。這兩個文化符號將持續輸出作品直至永恆。在等待新作的間隙,閲讀本書不失為一種精彩而奇妙的消遣方式。
格林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英國皇家歷史學會會士。
本文發表於2023年2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扭擺與吶喊;搖動,勿攪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