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放的藝術1937-1947》評論：戰火紛飛的意大利的珍寶 - 《華爾街日報》

‘蘭切洛蒂擲鐵餅者’（公元二世紀）攝影：阿爾貝託·諾維利/奎里納萊馬廄羅馬

雖然美國主導的"古蹟衞士"事蹟已成傳奇，但意大利人為拯救本國豐富文化遺產免遭希特勒爪牙掠奪和盟軍轟炸雙重威脅所做出的英勇努力卻鮮為人知。羅伯特·M·埃德塞爾所著《拯救意大利：從納粹手中搶救國家珍寶的競賽》（2013年）是該主題最著名的著作，但主要聚焦於美國主角們。

羅馬奎里納萊馬廄舉辦的"解放的藝術"展覽通過百餘件傑作，從意大利視角講述了這段非凡歷史——二戰期間該國各地藏匿了數十萬件藝術品和文物。大量檔案材料（逾百張照片、數十份原始文件及20多部新聞影片和時代電影片段）生動還原了歷史背景。其中最令人不安的是赫爾曼·戈林掠奪藝術品的手寫登記冊。這位帝國元帥劫掠的部分物品也在展品之列，據估算至今已有超過6000件納粹竊取的藝術品迴歸意大利。

展出的繪畫、雕塑、手稿和珍品來自意大利各地40家博物館和機構。由路易吉·加洛和拉法埃拉·莫爾塞利策劃的這場大型展覽橫跨10個展廳，未完工的木製展牆令人聯想到運輸板條箱。除卻扣人心絃的歷史敍事，展覽更難得地匯聚了從意大利半島南北至西西里島的眾多藝術品。

展覽伊始迎接我們的作品是《蘭切洛蒂的擲鐵餅者》，這是一尊二世紀羅馬大理石雕像，以早期希臘青銅像為藍本，刻畫了一位鐵餅投擲者。希特勒將這位扭轉身體的運動員視為完美的雅利安人典範。1938年5月，他以當時高達五百萬里拉的價格購得此像，並將其陳列於慕尼黑的古代雕塑展覽館。

鐵餅投擲者附近是另一件落入納粹之手的古典傑作：來自赫庫蘭尼姆紙草莊園的一世紀青銅農牧神像。這座纖細的雕像出現在一張未註明日期的照片中，照片裏戈林與希特勒正身處柏林郊外戈林的住所卡琳宮。此處展出的、曾裝飾戈林宅邸的最著名畫作是提香的《達娜厄》（1544-45年）。這幅神話場景畫作1943年從其藏匿地卡西諾山修道院被盜，運至德國裝點戈林的卧室。

若要從這些鋪滿牆壁的傑作中選出最愛，我會選擇皮耶羅·德拉·弗朗切斯卡的《塞尼加利亞的聖母》（約1474年），畫中令人屏息的聖母與聖子兩側侍立着兩位天使。整個畫面瀰漫着一種出神的靜謐，幼年耶穌抬起右手賜福，目光凝視着我們。聖母低垂的眼簾、後室光線中浮動的塵埃、雕塑般的天使以及精細描繪卻看似平凡的物件，共同構成了這幅畫攝人心魄的神秘感。

1940年6月，馬爾凱大區美術館總監帕斯誇萊·羅通迪將包括皮耶羅畫作在內的27幅畫作轉移至烏爾比諾附近的薩索科爾瓦羅堡壘。同藏於這座15世紀建築中的還有喬瓦尼·巴龍齊奧1345年創作的驚人鍍金多聯祭壇畫，描繪了被天使聖徒環繞的聖母聖子及基督生平故事。羅通迪駕駛菲亞特汽車穿梭於馬爾凱地區，後備箱滿載無價藝術珍品。至1943年，主要得益於他的努力，約一萬件藝術品被妥善保存在薩索科爾瓦羅及附近倉庫。當年十月，德軍在搜尋武器時發現了其中一處藏所——卡爾佩尼亞宮，卻在遇到他們認為毫無價值的樂譜後停止了搜查：這些紙張實為焦阿基諾·羅西尼的親筆樂譜。

赫庫蘭尼姆紙莎草別墅出土的一世紀青銅農牧神像圖片來源：阿爾貝託·諾維利/奎里納萊宮隨着展覽推進，我們相繼邂逅埃爾·格列柯、荷爾拜因、圭爾奇諾、西尼奧雷利等大師的作品，同時瞭解到那些為尋找安全藏匿點而踏遍亞平寧半島的勇者。其中最重要的守護者是米蘭布雷拉畫廊總監費爾南達·維特根斯。1943年8月盟軍轟炸導致建築損毀前，她將包括弗朗切斯科·海耶茲1841年創作的意大利復興運動作家亞歷山德羅·曼佐尼巨幅肖像在內的數千件鎮館之寶秘密轉移至意大利中北部多地。

當我穿行於"解放的藝術"展覽，目睹因維特根斯、羅通迪及其同胞努力而倖存的珍寶時，不禁聯想到烏克蘭正在遭受的包括藝術毀壞在內的劫難。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數據顯示，過去一年烏克蘭已有238處重要文化場所受損，含105處宗教場所、18家博物館及85座歷史藝術建築。二戰結束近八十年後，一個偉大民族的藝術成就再次面臨轟炸與劫掠的威脅。此刻正如彼時，歐洲文化遺產的命運懸於一線。

戈德曼先生專事歐洲藝術文化報道。

出現在2023年2月9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戰火中的意大利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