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之謎》評論:透過蒼白之門看埃德加·愛倫·坡——《華爾街日報》
William Tipper
1849年的埃德加·愛倫·坡。圖片來源:國會圖書館1849年10月9日,《紐約論壇報》刊登了一則異常尖刻的訃告。“埃德加·愛倫·坡死了。他於巴爾的摩去世,距今已有兩日。此訊將使眾人震驚,但鮮有人會為此哀慟。”
這番由曾被坡在文字中輕慢的論壇報編輯所作的預言——或許印證了死者樹敵眾多的特質——卻對即將到來的哀悼大錯特錯。40歲的坡不僅留下了不少朋友與仰慕者,在其逝世後的一個半世紀裏,他的聲譽更與日俱增。正如馬克·達維迪亞克在《謎中之謎:埃德加·愛倫·坡的生死》中指出,鮮有作家能像他這般贏得歷代讀者恆久的摯愛。坡的敍事詩《烏鴉》至今仍被傳誦(與戲仿),《一桶白葡萄酒》等小説依舊能帶來真實的戰慄。他那憂鬱的肖像印滿T恤、咖啡杯和無數小飾品。
這還未論及他對文學本身的深遠影響:《失竊的信》奠定了現代偵探小説的範式,其他作品則開創了恐怖、懸疑與科幻類型。儘管今人較少提及,他的文學評論同樣具有開創性——坡在其中力倡美學標準,反對當時充斥文壇的互相吹捧與清算式批評。
但在愛倫·坡短暫的一生中,最臭名昭著——也最令傳記作家着迷的——莫過於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作為一位曾撰寫過從馬克·吐温到電視劇《神探可倫坡》等題材作品的影視評論家,達維吉亞克先生創作的這部作品,既是對愛倫·坡動盪職業生涯的極速巡禮,也是對其早逝之謎的懸案調查。
兩歲成為孤兒的埃德加·坡由弗吉尼亞州里士滿的約翰·艾倫夫婦撫養(其中間名由此而來)。養母縱容他戲劇化的天賦(“他會穿着襪子在餐桌上站立,用甜酒向女士們敬酒”,達維吉亞克寫道),但與養父的關係始終緊張。年輕的埃德加發現自己既無法在家庭中找到歸屬,也難以融入階級分明的里士滿社交圈。他在弗吉尼亞大學短暫求學(期間沉迷語言學習卻賭光零花錢),後又進入西點軍校追求軍旅生涯,但兩次都未能完成學業。
1831年,坡遷居巴爾的摩的姨媽家,決心以寫作為生。他曾在里士滿擔任編輯,後輾轉紐約和費城,期間創作了《紅死魔的面具》《黑貓》等傳世之作。1845年,《烏鴉》如熱門單曲般橫空出世,達維吉亞克寫道,這首全國發行的詩歌為坡帶來了"遠超滿足感的名望與認可"。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私人與事業生活充滿混亂。許多挫折皆源於自身:頻繁的請求借款與幫助使友誼屢屢瀕臨破裂;酗酒雖未影響創作,卻不斷摧毀他的社交關係(一次酗酒毀掉了他在泰勒政府獲得政治任命的機會);指控備受愛戴的朗費羅抄襲更使他失去新英格蘭文學界的支持。而最沉重的打擊,是24歲的妻子弗吉尼亞的離世。
正如達維茲亞克先生的書名所示,圍繞愛倫·坡生命最後時日的謎團重重。1849年10月3日,坡以達維茲亞克筆下的"憔悴、神志不清且蓬頭垢面"之態,出現在巴爾的摩一家兼作投票站的酒館。他本應從里士滿返回紐約州福特漢姆的家中——他於1846年定居於此。在與老友共度夜晚後,他乘蒸汽船離開里士滿,但儘管達維茲亞克竭力追蹤其行蹤,他承認自9月27日坡登船後便"完全脱離我們的視野",直到六天後被人發現。
一位好心的路人從坡口中問出巴爾的摩編輯約瑟夫·斯諾德格拉斯的姓名並召其前來。斯諾德格拉斯發現這位老同事穿着破舊二手衣物,事後寫道"他顯然遭人劫掠衣物,或在交換中受騙"。坡被送往巴爾的摩市立海事醫院的約翰·莫蘭醫生處。儘管坡對莫蘭等人所言及隨後數日的具體時間線仍存爭議,但結局確鑿無疑:10月7日週日,坡在病榻上離世。
《謎中之謎》深入探究了多年來學者、法醫專家等推測的各種死因,包括煤氣燈導致的一氧化碳中毒、治療霍亂服用的水銀、心臟病、狂犬病、低血糖及酗酒造成的損害。最引人入勝的假説認為:坡抵達巴爾的摩時正值激烈政治競選的高潮,可能使他成為"圈養投票"的受害者——這種19世紀選舉舞弊手段將路人擄走,用酒精控制後迫使其重複投票。該理論雖戲劇性十足,但正如持懷疑態度的達維茲亞克所指出的,這僅是間接證據,且無法解釋具體死因。
達維德扎克先生的研究方法存在一些不足。他彙集了眾多學者、評論家、法醫科學家和坡的狂熱愛好者,這些人被邀請來提供專業知識或僅僅是個人觀點。雖然這種方法的好處是引入了一個專家小組,但其效果讓人聯想到電視紀錄片。我們聽到這個小組的發言越多,作者本人的見解似乎就越顯得模糊。生與死之間的界限本質是坡持續思考的主題,但在這裏我們卻與這種氛圍相去甚遠。
儘管作者謹慎地避免做出定論,《神秘之謎》最終還是指向了一個可能的答案:肺結核,這種疾病可能奪走了坡的父母和弗吉尼亞·坡的生命。如果他確實死於這種在當時每七個美國人中就有一人因此喪生的疾病,那麼這位非凡人物的死亡就是他身上最平凡的一點。
蒂珀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圖書編輯。
本文發表於2023年2月11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穿過蒼白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