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玻璃》書評：在海上，觀察每一道波浪 - 《華爾街日報》

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發佈的北太平洋海洋天氣預報圖。圖片來源：NOAA公路小説是典型的文學類型，展現了一個年輕國家試圖理解其大陸廣袤的探索，而海洋故事同樣如此。不安分的美國人長久以來將海上生活視為另一種教育形式。“捕鯨船就是我的耶魯和哈佛，“赫爾曼·梅爾維爾在《白鯨記》中寫道。19世紀30年代，小理查德·亨利·達納從大學休學以緩解眼疾，隨後作為低級水手登上了一艘往返加利福尼亞海岸的商船，這段冒險經歷被他記錄在回憶錄《桅杆前的兩年》中。到了世紀末，他的波士頓名門同胞亨利·亞當斯從一次橫渡歐洲的艱險航行中領悟到"比任何大學教育都更深刻的教訓——大西洋中部十一月風暴的意義”。

正是在這樣的傳統下，剛從歐柏林學院畢業的埃利奧特·拉帕波特於1990年左右投身航海。最初的冒險逐漸發展為職業，如今他已擔任全職船長三十年，主要在開展科研並教授學生船員航海的學校船隻上工作。從他引人入勝的《解讀晴雨表：船長視角下的天氣、海洋與航海生活》來看，與亞當斯相似，航海生活教會他的是面對變幻莫測的自然力量時保持知識分子的謙遜。

《解讀晴雨表》結構鬆散如一堆墨跡斑駁的明信片，內容涵蓋船艙軼事、熱帶港口的生動場景以及海軍歷史片段，但貫穿始終的主線是氣象學。拉帕波特以來之不易的清晰度，闡述了氣象學的基本原理及其發展歷史。他指出，對於船長而言，如同登山者、飛行員和屋頂工人一樣，惡劣條件不是城市中的不便，而是危及生命的障礙：“沒有什麼比帆船更能讓你真正關心天氣。”

作者闡釋了颶風、厄爾尼諾現象、雷雨雲和信風等氣象現象。“天氣不過是大氣攪動的結果，“他寫道，“這是一個通過重新分配全球能量來解決失衡的三維循環系統。“不同温度的氣團相互摩擦碰撞，“在地球自轉動量的驅動下，與水循環共同作用，將熱量和水分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各地。“他特別指出，當空氣板塊沿水平面或傾斜的’鋒面’相互作用時——這個術語是百年前創立天氣預報公式的挪威科學家從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借用的——就會形成風暴等天氣特徵。

原理簡單，結果卻錯綜複雜。你無法精確預測咖啡中奶油形成的漩渦，更遑論海洋尺度的水氣運動。“教科書上展示的整齊西風帶，“拉帕波特先生這樣描述北半球信風，“實則是混沌一片。“日益強大的計算機使預報時效不斷延長，每十年增加一天可用預報期——但超過四五天的預測仍像一場冒險。拉帕波特探訪了馬里蘭州的NOAA天氣與氣候預測中心，他使用的部分氣象圖就產自這裏。他發現即便在超級計算機環繞中，“預報員經驗帶來的定性判斷"依然不可或缺。在他觀摩時，一位預報員正在整合最新氣象圖，手動修正自動生成的草稿，並判斷哪種計算機模型最契合數據。

儘管有了這些改進的輔助工具，船長的工作一如既往：承擔“應對突發狀況的重任”。準備工作至關重要，細節決定成敗，因為離岸越遠，容錯空間就越小。遠洋船隻如同宇宙飛船，任何未固定的物品都可能引發災難——不僅是可能纏住螺旋槳的繩索，就連“ pantry 架子上未固定的一加侖沙拉油，也可能從高處墜落，將整個房間變成致命的溜冰場”。作者提到，2002年紐約長島附近一艘船險些沉沒，原因竟是污水泵被巧克力碎塊堵塞。

作者以幽默筆觸描繪航海生活的瑣碎——協調日程、填寫表格、清點物資。在法屬波利尼西亞，他閒坐在香蕉林的長椅上，等待憲兵為一摞護照蓋章；在墨西哥巴亞爾塔港，廚師為航程採購食物，將價值3000美元的農產品攤在碼頭晾曬，再用報紙逐一包裹以防黴變。啓航後，拉帕波特先生還得在劇烈搖晃的船艙裏整理港口採購的“一堆皺巴巴的收據”，連杯子裏的咖啡都隨着船身傾斜在桌面上滑動。他調侃道：“等人類殖民火星時，電子表格絕對會如影隨形。”

拉帕波特先生顯然具備船長特有的威嚴氣場。某次靠港時，他曾問妻子為何碼頭工人不用介紹就能認出自己是船長，妻子答道：“很簡單，船長們站着的樣子——看似無所事事，卻比誰都忙。”但據他自述，在船上他更像個管理者而非暴君。與小理查德·亨利·達納筆下享受“至高權力”的船長不同，拉帕波特會提醒船員：若自己忘記拔掉電纜就離港，務必立刻指出。

儘管有這些自謙之詞，他以自信的筆觸描繪了海洋與陸地的壯闊畫卷：黎明時分"如熔爐門驟然開啓般迸發的光芒"照亮羣山，或是"即使在晴朗日子裏也昭示着遠方能量的悠長太平洋湧浪”。不過他對某些詞彙過於偏愛，將太多事物形容為"模糊"或"殘酷”。有時他也會陷入説明性文字的漩渦，比如詳細解釋温帶地區人們冬穿厚衣夏着薄衫，或是闡釋霧的概念（一種低垂的雲滴團塊，濃密到足以遮蔽周遭世界的所有跡象）"。

拉帕波特先生書名中的"玻璃"指的是氣壓計——現代水手仍會密切關注這個儀器，既為自我警示也為啓迪他人而記錄當地氣象。這些觀測既能警示附近船隻，又能改進預報模型，為幾個世紀積累的知識高塔添磚加瓦。他寫道，其繪製的某張太平洋海圖中，一片空白水域標註着1912年的警示：“據報有碎浪區”。但二手經驗和遠期預測的作用終究有限，正如拉帕波特所言，在氣候快速變化的當下尤其如此。航海終究取決於當下的直覺決斷。正如美國國家氣象局每份預報中對航海者的提醒：“唯有你知曉所處位置的天氣狀況。”

法林頓先生曾任《哈珀斯》與《華爾街日報》編輯。

刊載於2023年2月11日印刷版，原標題《風往何處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