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資本主義的危機》書評：他所認知的世界末日——《華爾街日報》

圖片來源：蓋奇·斯基德莫爾英國《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無疑是當今英國最負盛名的經濟學作家。人們總是懷着敬畏之心拜讀他的專欄。他的著作《民主資本主義的危機》封底印滿了溢美之詞——來自哈佛大學、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和紐約大學的教授們，來自美聯儲前主席，還有一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將其比作當代柏拉圖。因此讀者對書中智慧的期待值被拉到了頂峯。

該書的核心論點——也是反覆出現的警示——是自由主義民主與自由市場資本主義這段"艱難卻珍貴的聯姻"正走向破裂，除非我們採取行動阻止。沃爾夫先生堅信民主、啓蒙運動和真理至上這些正被西方民主國家背棄的價值觀（據他所言）。金融動盪、日益加劇的不平等和經濟增長放緩——尤其是2008年大衰退之後——導致了非自由民主或"煽動性專制"（他更傾向的表述）的興起。他特別以美國為例指出這種現象，稱唐納德·特朗普"在2020年敗選後，仍是專斷權力慾望的化身"。

沃爾夫認為最大的災難是"中產階級的空心化"，西方中產階級已成為煽動家的獵物。他將特朗普的政治策略稱為"財閥民粹主義"，即"利用民粹主義議題實現財閥統治"。他將西方工薪階層和中產階級的困境歸咎於反覆無常的資本主義，並做出了一系列驚人論斷——除非你認同他"歷史正在重演1933年"的堅定前提。

一個例子：如今“自由民主與市場資本主義各自病入膏肓，二者間的平衡已然崩塌”。這番“崩塌論”聽來駭人，卻難以確切理解其意。作者似乎認為斷言本身已足夠説明問題。又如：“可悲的是，當我在2022年冬撰寫這些結尾段落時，不禁懷疑美國到本年代末是否還能維持民主制度的運轉。”但凡看過本週國情諮文演講的人（這場演講與過去數十年一樣，堪稱民主程序常態運行的典範），都有理由質疑沃爾夫先生的判斷力及其對美國政治的理解。

書中另有一處寫道：“共和黨已不再遵守民主核心規範。”如此充滿黨派偏見的貶損之辭，註定會讓共和黨讀者對本書敬而遠之。“自由民主是承認敗選合法性的政黨間權力角逐”，沃爾夫稱特朗普對2020年大選結果的挑戰正是規範崩塌的明證。但對民主黨四年來頑固宣揚的“2016年特朗普勝選存在俄羅斯干預”的虛假敍事，他卻隻字未提。希拉里·克林頓不是公然宣稱“特朗普心知自己是不合法總統”嗎？

希拉里在全書僅被提及一次，而特朗普的名字卻如陰鬱的主旋律般貫穿始終。提及希拉里時，作者指出無大學學歷的白人選民支持特朗普的比例比希拉里高出20%。沃爾夫援引某政治學教授的觀點表示贊同：那些“缺乏公民必備認知與情感能力”的低能選民將葬送美國民主。這些“無知者”正是希拉里口中的“可悲之人”，而沃爾夫對他們的居高臨下態度較之希拉里有過之無不及。“在被傳統中左翼政黨拋棄的境遇下，教育程度較低的老工人階級成員容易受到民粹主義反精英論調及魅力型民粹領袖的吸引。”選民如同孩童，特朗普則是魔笛手。

在沃爾夫先生的敍述中，政治地獄般的墮落是由日益加劇的不平等和“食利者資本主義的崛起”所推動的。他所説的食利者不僅僅是指美國版《唐頓莊園》中喝着香檳、收取高額租金的房東，但這個形象並非完全錯誤。他認為美國經濟是一個金融家、大亨和特權階層玩弄制度、收取費用並剝削大眾的地方。事實上，他指責美國醫療體系存在食利者特權——醫生、醫院、保險公司和製藥公司都在“滿溢的食槽”中分一杯羹——卻未承認這些“壟斷”是由政府授予並強加的。

至於明顯加劇的不平等，沃爾夫先生有時讀起來像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後者因聲稱財富差距是資本主義的“核心矛盾”而聲名鵲起。沃爾夫先生似乎沒有讀過《美國不平等的迷思》（2022年）——由菲爾·格拉姆、羅伯特·埃克隆和約翰·厄爾利合著——該書指出，美國傳統的不平等數據幾乎毫無價值，因為政府統計報告排除了“非現金”收入來源，而這對於接受社會福利項目的低收入羣體來説是一個重要類別。

儘管絕大多數美國人的生活比他們的父母更好，但沃爾夫堅稱“未能實現生活水平的代際提升”。無論如何，如果你對經濟的看法並非“掠奪性資本主義”掏空了中產階級並導致不平等加劇，你該如何看待他的書？如果你認為增長放緩是由於不斷膨脹的福利和“綠色”國家造成的巨大扭曲、100%邊際税率（賺一美元，損失一美元福利）引發的依賴，或是失控的監管導致的僵化和金融不穩定，那又該如何？他對我們經濟困境的解決方案是“一個‘新’新政”——其細節和內容都顯得陳詞濫調。

如果你認為民主面臨的核心威脅並非來自富豪民粹主義的右翼，而是來自與覺醒主義同流合污的體制左翼呢？正是這個羣體——而非特朗普先生那些戴着駝鹿帽的褐衫軍——已經掌控了公民社會的各個機構：教育、慈善、法律行業、學術界、監管官僚體系和企業高管層（更不用説聯邦調查局、國税局和司法部了）。同樣，沃爾夫先生的書並不適合你，尤其是他在結尾處斷言“沒有體面且能幹的精英階層”——他自詡為這羣無所不知的精英的代言人——“民主將會消亡。”實際上，他的信條就是MEGA：讓精英再次偉大。試着把這話告訴那些可悲之人，看他們買不買賬。

瓦拉達拉揚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撰稿人，同時擔任美國企業研究所和紐約大學法學院古典自由研究所的研究員。

本文發表於2023年2月11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專制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