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作品：萊昂·福雷斯特的《神聖日子》——《華爾街日報》

1969年芝加哥南區的年輕男子與男孩們。圖片來源：羅伯特·阿伯特·森斯塔克/蓋蒂圖片社"我這一生都在傾聽內心的聲音，“茹貝爾·瓊斯在萊昂·福里斯特1992年重版小説《神聖時光》開篇如此説道。若你好奇他是否會試圖壓制這些內在演説者，只需瞥見這部厚達2.5英寸的鴻篇鉅製便會知曉答案。正如福里斯特這部復調式鉅著，茹貝爾無可救藥地被一羣執意發聲的角色所佔據：“這些通過聲音歸來的靈魂，仍保持着精神本質、舊時人性的刻薄、稜角分明的個性、粗糲參差的進化訴求，沿着重生之梯向生命攀援。為延續存在意志，他們尋找那些傾聽者——那些感知敏鋭、天線高聳足以捕捉其聲息的人。他們不追求被溝通（這個被濫用的現代詞彙），他們追求活着。”

萊昂·福里斯特（1937-1997）正是擁有高敏天線的傾聽者，這位畢生紮根芝加哥的作家以記者身份開啓文學生涯。1973年，時任蘭登書屋編輯的託妮·莫里森簽下了他的處女作《有棵比伊甸園更古老的樹》。莫里森後續又協助福里斯特出版兩部作品，直至離開出版界專注自身小説創作。彼時福里斯特已沉迷於《神聖時光》這項浩大工程。“我深入研讀喬伊斯《尤利西斯》的同時，爵士樂也影響着我，兩者共同解放了我的創作力，讓我敢於嘗試更富想象力的表達，“他後來解釋道，“我騎上了這匹野馬，便再不敢輕易下來。”

福雷斯特的現代奧德賽發生在1966年2月的一個星期，地點是福雷斯特縣，這是作者對芝加哥以黑人為主的南區的一個富有想象力的稱呼。喬伯特·瓊斯，一個由好鬥的知識分子阿姨埃洛伊絲撫養長大的克里奧爾後裔，在服完兩年兵役後回到了家，和喬伊斯的斯蒂芬·迪達勒斯一樣，他正在尋求個人和藝術的覺醒。小説以他瘋狂塗鴉的日記形式，記錄了這些日子裏發生的事件、29歲的喬伯特遇到的人以及他們講述的豐富故事。大部分場景發生在非裔美國人口頭傳統延續的地方：埃洛伊絲阿姨擁有的名為“夜光酒廊”的酒吧；威利梅恩的理髮店，這裏也是一個名為“皇家儀式與正義漫談俱樂部”的秘密社團的所在地；以及錫安傳道浸信會教堂的福音儀式。

在社區的逗留期間，喬伯特面對了數量驚人的對話者，無論是真實的還是記憶中的——一個有用的角色列表列出了150多個名字，並聲稱這只是部分——但最重要的兩個人物是以缺席的方式描繪的。W.A.D.福特，現在正被FBI通緝，是一個有魅力的騙子，他經營着一個類似邪教的宗教派別“神聖之日”。喬伯特正試圖寫一部關於這個“騙子惡魔”的劇本，他為了自己的權力而扭曲了虛構的神聖藝術。但喬伯特也渴望記錄已故的“糖格魯夫複雜的一生，他是一個混血、能言善辯的花花公子，他的美貌和令人眼花繚亂的壯舉使他成為當地神話中的人物。

*故事逐漸展開，描繪了這些代表善與惡的變形化身之間的激烈衝突，但茹貝爾從中汲取的教訓比摩尼教的二元對立更為複雜。“神聖日子"所呈現的世界是一個不斷融合且不可逆轉的混合體——正如福里斯特所稱的"濃湯神話”——無論是在道德、人格、身份還是藝術層面。因此，小説中高雅文化與通俗文化瘋狂交融，民間傳説與粗俗酒吧笑話同莎士比亞、羅伯特·弗羅斯特的引文比肩而坐，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克勞德·德彪西的音樂在背景中交替播放。

事實上，在這場盛宴中，福里斯特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絕對與排他。茹貝爾被教會吸引，卻不接受一神論。他對W.E.B.杜波依斯及其"膚淺的雙重意識理論"的反感強烈得令人驚訝。（只有雙重意識？他認為我們擁有成百上千種意識。）福里斯特批評非洲中心主義及其種族純化理念，他筆下唯一帶有傾向性刻畫的人物是茹貝爾的戀人朱莉婭·德洛雷託——一個被馬爾科姆·X誤導的悲劇追隨者。

然而其他眾多角色並不刻意傳達什麼，只是自然地生活着，他們那些離奇的故事正是這部狂野不羈小説的縮影。受爵士音樂家影響，福里斯特的創作手法是從一個主題出發即興發揮，融入腦海中湧現的各種素材，逐步累積氣勢與抒情，直到敍述者"獨奏般飛昇至敍事的星空”。在《神聖日子》中，無人能腳踏實地，讀者尤甚。場景之間若即若離地聯繫着，並不導向任何有意義的結論。這是一部獨立而完整的作品，卻不斷尋求釋放至混沌的自由，因為混沌——而非某種虛假的秩序——才是存在的真實寫照。

如果説這讓人難以閲讀，那將是夜光酒館裏那些諷刺的酒客們可能會欣賞的那種挖苦的輕描淡寫。坦率地説，《神聖的日子》不可能以任何普通、漸進的方式閲讀。你必須以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分片段地接近它。這使得芝加哥神學院合作書店與西北大學出版社合作推出的這本吸引人且價格合理的再版更加令人欽佩。無論多麼聲勢浩大，任何福雷斯特的復興都不會為這本書帶來太多買家。

但那些願意投入其中的人將會發現無法估量的財富和無窮的想象力。在一個簡短的軼事中——大約五頁，在地質學上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一位名譽掃地的大學教授逃離校園保安，跑得如此之快，以至於一位旁觀者驚呼他“實際上跑得比上帝本人還快”。有時感覺福雷斯特用這部龐大、喧鬧、人物眾多的作品意在挑戰上帝進行一場賽跑。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力跟上。

刊登於2023年2月18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