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即天堂》評論:香奈兒的時尚革命 - 《華爾街日報》
Brenda Cronin
2015年,卡爾·拉格斐在佛羅倫薩。圖片來源:Vittorio Zunino Celotto/Getty Images"被人關注是我唯一在乎的事,“21歲的卡爾·拉格斐在1954年剛踏入時尚界時寫信給母親,“只要人們議論紛紛,我不在乎他們説什麼。”
這位早熟的設計師憑藉在崇尚休閒與奢華的浮華環境中持續耕耘,最終成為一顆耀眼的超新星。在《天堂此刻:卡爾·拉格斐的非凡人生》一書中,威廉·米德爾頓揭示了拉格斐將兩種特質——幕後的奮鬥者與傲慢的享樂主義者——編織成一場持續至2019年他85歲離世的行為藝術。
當拉格斐在1990年代如日中天時,波道夫·古德曼時任總裁伯特·坦斯基稱讚他"對整個行業大有裨益,因為興奮感總是圍繞着他……他喜歡製造爭議,言辭犀利。“這位德國人徹底改變了法國、意大利乃至全球時尚界,將高級定製時裝莊重的節奏與沉穩的秀場轉變為全年無休的戲劇性盛宴。巔峯時期,他同時為香奈兒、芬迪和自有品牌設計系列。
他最經久不衰的傑作是其公眾形象:毒舌、執扇的美學狂人與苦修者。甚至他藍眼睛的伯曼貓舒佩特——這可能是拉格斐最深厚的情感關係之一——也擁有大量Instagram粉絲。他摒棄懷舊,痴迷未來,卻又通過貪婪收藏18世紀藝術品和傢俱來放縱自己對那個時代的迷戀。拉格斐完美體現了新舊矛盾的拉扯:挺括的立領襯衫搭配整齊馬尾,再以墨鏡、露指手套和戴滿戒指的雙手完成造型。
米德爾頓先生是一位時尚記者,其前作是關於藝術收藏家多米尼克與約翰·德·梅尼爾夫婦的傳記。他在本書中為這位被廣泛報道的人物挖掘了新細節,特別是關於拉格斐父母及其童年生活的部分。即便是那些關於他無情疏遠朋友同事的老生常談,在此番敍述中也顯得耳目一新。
米德爾頓讓拉格斐自己發聲——無論是為其購物狂行為辯護(“我討厭那些生活水平低於自身財力的富人”),還是抨擊競爭對手(“我痛恨那些固守某個時代的業界人士”)。這些來自《富豪與專橫者的生活方式》的輕盈短章如沙龍里的《名利場》雜誌般令人輕鬆翻閲。可惜拉格斐的門徒們鮮少具備他那種記憶力或尖刻機智,大多含糊其辭,貢獻寥寥。
拉格斐1933年生於漢堡。在經營煉乳進口與生產的富裕父母放任下,少年卡爾終日素描、痴迷默片、如飢似渴地閲讀德法英文學作品。16歲時,他隨母親觀看克里斯汀·迪奧時裝秀後頓悟天職。三年後赴巴黎研習時裝設計與插畫。21歲時,他設計的大衣在重要賽事中折桂,與另一位學員及18歲的伊夫·聖羅蘭共享殊榮——後者後來與他既成為摯友,又是職業勁敵,最終爆發史詩級決裂。頒獎晚宴上,拉格斐立即鎖定潛在僱主毛遂自薦:“我不是來喝酒的,更不是來吃飯的”。他收穫多份邀約,卻未獲香奈兒垂青——該品牌創始人當時或已年過七旬(與拉格斐相似,香奈兒女士常年虛報年齡)。“那老太婆蠢得很”,拉格斐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這位母親始終將兒子早期職業成就的紀念品仔細粘貼在剪貼簿裏。
首站是巴爾曼,拉格斐在此為莎莎·嘉寶設計了一頂帽子。隨後他轉投讓·巴杜旗下,以時尚僱傭兵身份開啓事業,先後簽約蔻依和芬迪。1984年,在出任香奈兒藝術總監一年後,他創立了個人品牌。他在香奈兒近四十年的時光,成為復興這個歷史悠久卻沉寂品牌的經典範本。
1971年去世的可可·香奈兒與拉格斐有許多共同點。兩人都深諳吸引關注之道,能用多國語言拋出警句與宣言。本質上如鯊魚般獨來獨往又永不停歇,他們將全部精力傾注於事業。那些由他們親手佈置的宅邸——儘管這兩位充滿遠見的遊牧者鮮少居住——成為其個人品味的延伸。
據傳拉格斐唯一一段持續近二十年的深刻戀情,對象是比他年輕近半歲的法國浪蕩子雅克·德·巴謝。1989年去世的德·巴謝曾與聖羅蘭有過短暫情緣,此事使得兩位時裝大師的關係降至冰點。拉格斐在採訪中譏諷聖羅蘭總以受折磨的天才自居:“當你做的塔夫綢連衣裙和半年前毫無二致,何必向世人標榜創作之苦?人們買你的衣服是為了快樂,不是來聽一個酗酒哭包的故事。“聖羅蘭則回以尖刻評價:“卡爾的問題在於…他的品味糟糕透頂。”
驚人的精力、創造力與精準的時機把握力使拉格斐卓爾不羣。有記者指出,即便在振興垂死的香奈兒之後,他仍要持續為品牌注入新生,“就像不斷施展復活術”。這般使命常人完成一次已屬不易,拉格斐卻同時為多個品牌反覆創造奇蹟。2004年他與大眾零售商H&M的大膽聯名,將其聲望推至高級定製界之外。這些平價單品(一件襯衫不到50美元)曾讓設計師短暫遲疑,但粉絲們將貨架掃蕩一空,爭相與他合影。
《此刻天堂》也成為了解構拉格斐奢華生活的指南。米德爾頓先生記錄了這位設計師最鍾愛的聖日耳曼德佩區常去之處、他熱愛的夜店舞池,以及那些他購置或轉手傢俱藝術品的精品店、畫廊與拍賣行。從巴黎的梅賽德斯190 SL與勞斯萊斯,到聖特羅佩的賓利敞篷車,他的座駕一覽無遺。當然還有服飾:Hilditch & Key的定製襯衫、Dior Homme的西裝、Chrome Hearts的珠寶。七八十年代,拉格斐是協和客機的常客,偶爾也會搭乘灣流私人飛機。在惱怒地體驗過法航A380頭等艙後,這位設計師再未乘坐過商業航班。
2015年的癌症診斷激發了他充滿創意的告別儀式:在古巴舉辦的香奈兒時裝秀,以及巴黎大皇宮內以發射台與火箭為元素的太空主題奢華大秀。
拉格斐的人生終章異常低調。多年來,他讓巴黎花店Lachaume疲於奔命,將大量附有親筆箋(寫在最鍾愛的特種紙上)的花束贈予同事、名流、模特等人。2019年初,隱瞞病情的拉格斐已虛弱到無法執筆。他為幾位老友訂了花束。情人節那天,寫着"來自卡爾·拉格斐"的卡片隨鮮花送達。五天後,他與世長辭。
儘管深諳聚光燈之道,這位即將在五月成為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服裝學院特展主角的巨星,卻始終拒絕回顧展。80歲時,設計師對身後事態度堅決:“燒掉—揚灰—完事!我討厭用遺骸給人添堵的想法。太可怕了!”
克羅寧女士是《華爾街日報》的副專題編輯。
刊登於2023年2月18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