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O們對工作未來的誤解及糾正之道——《華爾街日報》

亞當·格蘭特希望你不要那麼害怕。作為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的組織心理學教授，以及暢銷書《重新思考：知道你不知道的力量》的作者，格蘭特教授畢生致力於研究人們如何工作、是什麼激勵着他們，以及追求個人和職業幸福。

在新冠疫情爆發三年後，這場疫情成為了一場關於工作方式如何進行的全球性大規模實驗。格蘭特教授指出，一些領導者正在利用這一時機探索如何創造更快樂、更高效的工作環境。而他認為，另一些領導者則在迴避變革，面臨被時代淘汰的風險。

《華爾街日報》與格蘭特教授探討了為什麼組織需要重新調整思維、新工作模式的數據説明了什麼，以及員工如何從內部嘗試推動變革：

你認為阻礙領導者思考並建立強大工作環境的最大症結是什麼？

問題在於未能認識到，其實可以用科學家的思維方式來運營一個組織。我的意思是，要意識到你在工作中的每一個觀點都是一個等待驗證的假設，每一個決定都是一項等待進行的實驗。

太多領導者只是執行決策。生活就像一場A/B測試，但他們只選擇了A方案，甚至沒有意識到還有B、C、D和E等可能性。太多領導者覺得他們的決定是永久性的，而不是説“我們要測試並學習”。

早在2018年冬天，我曾向幾位CEO提議嘗試“遠程星期五”實驗。我説：“讓我們每週給員工一天時間在任何地方工作，然後看看效果如何。”我接觸的每一位領導者都對這個想法猶豫不決：“哦，不行。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就再也收不回來了。”這是多麼錯失良機啊。這就像是害怕打開潘多拉魔盒一樣生活在恐懼中。

混合辦公模式未來會持續成為我們的工作方式嗎？還是您認為工作場所會逐漸迴歸傳統模式？

我職業生涯中最寶貴的學習經歷來自每月一次線下見面的導師指導，最成功的合作是與團隊集中三四天頭腦風暴後分頭行動。從某些方面來説，全線下或全遠程公司運營成本更低——你可以充分利用辦公空間（或完全不用），統一文化實踐標準以實現高度一致性。

但斯坦福大學尼克·布魯姆教授的研究數據顯示，人們更傾向於選擇混合辦公模式。每週僅需到崗兩三天的工作效率不僅相當，多數情況下反而更高，因為靈活性本身就是激勵因素。

然而越來越多的老闆正敦促員工重返辦公室

混合辦公環境下必須培養新技能、建立新機制，這對許多人來説充滿挑戰。

沃頓商學院亞當·格蘭特教授指出，管理者需更努力地向員工傳達清晰目標。圖片來源：Brian Stukes/Getty Images### 疫情真的成為職場文化的轉折點嗎？您認為工作在美國人生活中的核心地位正在改變嗎？

對比嬰兒潮一代、X世代和千禧世代在相同時期（大學畢業初期）的表現，各代際的相似性遠大於差異性。雖然X世代和千禧世代對工作生活平衡的訴求略有提升，但相比其他職場訴求——從事有趣的工作、獲得豐厚報酬、晉升機會——其重要性仍較低。我不認為發生了根本性轉變。消極怠工現象一直存在，上世紀我們稱之為"應付差事"，更早時期叫作"敷衍了事"，只是隨着技術手段演變。現在的區別在於人們更敢於公開表達這種態度。

當前關於同事間情誼減弱的討論很多。你對此有多擔憂？

我們知道人際紐帶對團隊表現有益。但實證研究表明，明確的分工和目標對團隊表現更為重要。在分佈式工作環境中，人們往往缺乏目標清晰度，因為他們只能看到自己負責的一小部分，從而失去了歸屬感。管理者需要更努力地闡釋：這是我們的願景和使命，這是其重要性，這是你每天的個人工作與我們共同目標之間的關聯。

你認為企業是否充分利用了這些新的工作方式？如果沒有，缺失了什麼？

早期我做過一系列實驗，顯示許多人的工作雖有意義，卻看不到自身影響。只要稍加努力建立這種關聯，就能顯著提升他們的積極性。我最喜歡的例子是：隨機安排大學募款呼叫員與受助獎學金學生見面。之後，呼叫員平均每週通話時長激增142%，每週籌款額增長171%。

這結果令人震驚——僅用五分鐘見到工作幫助的對象，就足以讓工作效率翻倍。這在傳統工作模式中很難實現。但在虛擬世界裏，我們完全可以讓地球另一端的客户通過Zoom連線十分鐘，聊聊他們為何欣賞我們的產品或服務，以及改進建議。這是絕佳的反饋機制，還可能激發創新。

對於試圖推動組織變革但領導層不接納的人，您有什麼最佳建議？

如果面對的是持懷疑或牴觸態度的聽眾，採取控方模式並不奏效。這隻會讓對方請出最好的辯護律師上庭，最終演變成針鋒相對的局面，無人會因此開闊思維或作出改變。我認為有幾種更好的替代方法，比如動機式訪談——只需表達：“我對這次變革充滿期待，也預見到可能遇到阻力。我很想知道什麼能激勵您嘗試這個方案？是否有任何因素能讓您覺得值得考慮？“通過這種訪談方式，你實際上是在瞭解人們的動機，而非強行推銷自己的觀點。

展望未來工作模式時，最讓您興奮的是什麼？

我認為我們才剛剛觸及這個議題的表層，尤其在美國，“工作是否應該佔據如此多時間"的討論才剛開始。我所見過的所有縮短工時的實驗都表明，人們的效率至少保持不變，甚至更高。我寧願人們每天專注工作六小時，或每週專注四天，而不是心不在焉地工作八小時或毫無動力地工作五天。

新冠疫情迫使我們進行了各種實驗，不僅涉及工作地點，還包括工作時間與協作方式。當我思考未來工作時，最擔憂的就是這些實驗探索可能會停滯。

訪談經過編輯與精簡。

寫信給陳特平，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2月23日印刷版，標題為《為什麼CEO應該以不同方式思考——並勇於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