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法院成為獲取西方技術的新工具——《華爾街日報》

中美之間日益加劇的衝突從計算機芯片工廠延伸到美國領空上的一顆疑似間諜氣球。貫穿始終的是一場科技霸權的爭奪。

中國多年來致力於發展尖端技術，部分通過大量研發投入實現。如今，據西方官員和高管稱，它還動員了法律體系從其他國家獲取技術。

美國和歐盟官員指責中國利用其法院和專利委員會削弱外國知識產權，幫助中國企業。他們表示，中國正將此類努力集中在它認為重要的行業，包括技術、製藥和稀土礦物。

一家美國X射線設備製造商的一項十年專利被中國法律委員會宣佈無效。一家西班牙移動天線設計公司在上海法院輸掉了一場類似的官司。另一家中國法院裁定，一家日本綜合企業因拒絕向中國競爭對手授權其技術而違反反壟斷法。

在10月的中共二十大上，當習近平獲得第三個黨領導人任期時，他讚揚中國成為全球創新者，並承諾幫助國家進一步繁榮。他告訴中國立法者：“我們將通過多種渠道增加科技投入，加強知識產權法律保護，以建立全面創新的基礎體系。”

圍繞中國獲取技術的爭議已持續多年。假冒產品與仿冒品在中國屢見不鮮。近期，中國政府開始打擊國內企業侵犯外企知識產權的行為。七月，奢侈鞋履品牌馬諾洛·布拉尼克宣佈贏得一場曠日持久的商標訴訟，被告中國商人被指控使用相似品牌名銷售鞋類產品。

但美國、歐盟官員及部分西方企業高管指出，北京在部分行業正採取相反策略。中國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統管所有知識產權事務的政府機構）及中國駐華盛頓大使館未回應置評請求。

這一衝突是中美科技經濟霸權之爭的核心體現。美國已實施對華芯片相關出口管制。中國政府則指責美國將科技政治化，企圖維護其在該領域的領導地位。

中共二十大會議上，習近平主席稱讚中國已成為全球創新引領者。圖片來源：凱文·弗雷耶/蓋蒂圖片社去年十二月，歐盟代表瑞典電信設備製造商愛立信等企業向世貿組織起訴中國，指控中方禁止歐盟企業在中國境外法院提起專利保護訴訟。歐盟稱該政策"危害極大"，指出中國企業通過要求政府幹預"迫使專利權人降低歐洲技術授權費用"。

加拿大、日本和美國已申請加入歐盟最初版本的申訴，歐盟表示該申訴現在可能需要約18個月時間進行裁決。

中國商務部表示對歐盟的決定感到遺憾，將遵守世貿組織爭端解決程序，並"堅決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根據歐盟2021年一項關於全球知識產權保護的調查，受訪企業和個人對"當涉及戰略行業或企業（特別是國有企業）時，法院裁決傾向於偏袒中國利益相關方"的現象表示擔憂。受訪者稱專利無效是中國存在的嚴重問題。

北京在知識產權問題上的立場具有全球影響，因為眾多產品都在中國製造。

據黨內刊物摘錄，習近平主席在2020年11月對中共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時強調：“知識產權是國際競爭的核心要素，也是國際爭端的焦點。我們要有勇氣和能力在這方面維護自身權益。“該刊物稱，習主席講話後，中央政治局提出中國必須實現從知識產權引進大國向創造大國轉變，成為全球知識產權領導者。

歐盟代表愛立信等公司申訴稱，中國禁止歐盟企業在中國境外法院起訴以保護其專利。圖為愛立信電信設備在貿易展會上展示。照片：Angel Garcia/彭博新聞西班牙天線設計公司Fractus SA及其英國技術授權合作伙伴Vectis IP Ltd.是2020年底在中國同時被撤銷專利的至少八家企業之一。上海一家法院拒絕阻止Fractus和Vectis指控一家中國公司侵犯其無線天線專利的行為。這兩家公司正就多項專利與中國競爭對手進行訴訟，目前正在對裁決提出上訴。

“這麼多案件同時出問題令人費解，“Vectis首席執行官Giustino de Sanctis説。他表示，這一經歷促使公司降低了對中國市場曾經的高期望。“我們會更加謹慎，“他説。

全球專利持有者通常有義務授權對5G通信等工業標準至關重要的技術。在其他情況下，他們可以自由選擇被授權方。

2021年，上海附近的寧波一家法院裁定，日本日立公司的關聯公司因拒絕向一家中國公司授權其稀土磁鐵專利技術而違反反壟斷法。日立金屬在一份書面聲明中表示，該裁決"與關於專利權行使和反壟斷法適用的國際慣例相去甚遠”。該公司正在向中國最高人民法院上訴。

密歇根州特洛伊市擁有35名員工的汽車傳感器製造商Mallentech Electronics Inc.指控兩家中國公司不當獲取商業機密和Mallentech設計的機器，並使用Mallentech的知識產權申請了七項專利。2021年，成都一家地方法院表示，Mallentech的證據因收集方式問題不予採納。

邁倫科技正在對判決提出上訴，辯稱法院駁回案件的裁決存在錯誤。

“中國法律體系對外資企業存在偏見，“出生於中國後歸化美國籍的邁倫科技總裁史蒂夫·陳表示。

美國科學與工程公司是2018年其專利在中國被宣告無效的X光設備製造商。這家總部位於馬薩諸塞州比勒裏卡的企業曾首創幫助NASA發現新星的X射線望遠鏡，後因意識到其技術可用於安檢點探測危險或違禁物品而轉型。

AS&E開發了一款產品作為機場和港口設備的補充。該公司將低功率X光機安裝在福特汽車公司底盤上。企業表示，美軍曾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期間使用該移動掃描儀檢測簡易爆炸裝置。國內執法部門可將車輛偽裝成廂式貨車，用於掃描體育場停車場等場所的汽車。

這款名為ZBV的X光檢測車於2003年首次亮相。AS&E貨物掃描部門總經理邁克爾·特羅佩亞諾稱，他始終認為該產品將大獲成功。

競爭對手對此印象深刻。“AS&E曾是該領域當之無愧的全球領導者”，2004至2011年擔任英國競爭對手史密斯集團檢測部門總裁的斯蒂芬·菲普森表示。2016年，生產Rapiscan機場安檢設備的洛杉磯企業OSI系統公司以2.69億美元收購了AS&E。

2017年，特羅皮亞諾先生從一位同事那裏聽説，中國競爭對手同方威視（Nuctech Co.）在阿根廷的一次產品推介中，似乎展示了一款ZBV的仿製品。

AS&E在阿根廷沒有專利保護，但在中國有。AS&E的一名律師給同方威視發了一封信函。“最近我們注意到同方威視可能在銷售類似產品，“信中説。信中還表示，AS&E非常重視對其知識產權的保護，並建議兩家公司討論許可協議。

幾天後，同方威視的一名高管回應稱，該公司擁有所有相關的知識產權。同一天，中國一家貿易團體請求中國專利複審委員會（一個法律機構）考慮宣告AS&E對其掃描車的專利權無效。

2018年，該委員會確實這樣做了，認定AS&E的專利不夠原創。“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我就想，‘天哪。他們進入市場了，’“特羅皮亞諾先生説。

同方威視副總經理羅伯特·博斯(Robert Bos)表示，同方威視在AS&E專利無效案中未起作用。該公司曾由中國前領導人胡錦濤之子執掌，現由中國國有核電站運營商控制。該公司表示，其自主研發了X光車，並於2000年開始銷售。

AS&E稱中國公司同方威視在阿根廷推介的產品與其產品類似。圖片來源：Xinhua/ZUMA PRESSAS&E公司的掃描車是其最盈利的產品之一，自推出以來銷售額已超過10億美元。公司高管認為對中國法院的判決提出上訴可能徒勞無功，但仍值得一試。但首先，他們需要在AS&E沒有專利保護的國家（包括拉丁美洲和東歐大部分地區）設法抵禦同方威視。

該公司大幅降低了ZBV的價格，此前每台售價約為100萬美元。Tropeano先生表示，在巴西約十幾台機器的反向拍賣中，他決定不惜一切代價獲勝，因為他想阻止同方威視進入市場。

AS&E無法與同方威視的報價競爭。“這些傢伙會把價格降到一美元，”Tropeano先生回憶當時的想法。AS&E表示，由於投標程序中的錯誤，當地政府取消了同方威視的資格，AS&E最終獲勝。

AS&E加強了研發，試圖保持對同方威視型號的領先地位。Tropeano先生表示，甩開同方威視很困難。“他們正在迎頭趕上，”他説，“這變成了漸進式的改進。”

當時，特朗普政府正試圖禁止在美國及其盟國使用中國手機硬件製造商華為技術有限公司的設備，原因是擔心間諜活動。

Tropeano先生與ZBV車的其中一項。照片：Kayana Szymczak為《華爾街日報》拍攝AS&E母公司OSI國際政府事務副總裁Jenna Dunay聯繫了包括國際貿易管理局 Advocacy Center在內的美國官員，該中心幫助美國公司贏得外國政府採購。

她表示曾告知美國官員，同方威視在商業和國家安全層面比華為構成更大威脅，因為與華為不同，該公司直接由中國國有實體控股。她聲稱同方威視可能向中國當局傳輸數據，或篡改圖像視頻。最壞情況下，該公司可能讓隱藏士兵或武器通過檢查站。

同方威視女發言人回應稱AS&E的指控是"駭人聽聞的臆測”，強調公司是政治中立企業，專注於提供安全、創新、可靠的安檢系統。

2020年5月，美國國務院向外交官發送備忘錄，概述了遊説盟國禁用同方威視設備的行動。同年12月，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將該公司列入清單，使其難以未經美國政府授權採購美國零部件。

2021年，AS&E在中國用盡申訴程序，原裁決被維持。去年八月，該公司收到新的法律程序通知。

中國專利複審委員會接到新申訴後，對AS&E就固定式掃描儀技術的專利發起無效宣告請求案，將裁定是否撤銷該專利。

常岡千惠子對本文有貢獻。

寫信給 司徒·吳，郵箱：[email protected] 和丹尼爾·邁克爾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2月21日的印刷版，標題為《中國獲取西方技術的最新武器——其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