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薩達姆·侯賽因》評論：是“布什的戰爭”，還是美國的戰爭？——《華爾街日報》

電視屏幕上顯示着薩達姆·侯賽因和喬治·W·布什。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我恰巧認為無論如何薩達姆必須下台，很可能需要動用美國武力來實現這一目標，問題在於如何做到，在我看來，不是是否要做。”這是時任參議員喬·拜登在2002年2月5日的發言。他並非孤例。1998年《伊拉克解放法案》呼籲美國“支持推翻薩達姆·侯賽因政權的行動”，該法案在參議院全票通過，眾議院以360比38票通過。2002年10月，參議院以77比23票授權武力推翻薩達姆，眾議院以296比133票通過。2003年3月戰爭開始時，72%的美國人支持喬治·W·布什總統的決定；他的支持率與反對率為71%對25%。

如今，“布什的戰爭”支持者已寥寥無幾。對其政府政策的評價已形成定見，幾乎無法進行理性討論。然而，梅爾文·萊弗勒的《直面薩達姆·侯賽因》以冷靜、理性且令人信服的方式評估了發動戰爭的決定及其直接後果。

一本書無法解決涉及眾多決策和階段的十年事件爭議：布什2003年的入侵；薩達姆·侯賽因的倒台；漫長痛苦的伊拉克權力過渡；布什2007年的增兵；巴拉克·奧巴馬2011年的撤軍；以及奧巴馬2014年的重返。但萊弗勒的敍述確實駁斥了對布什決策的幾項不實批評，同時也揭露了20年後仍難以解釋的錯誤。這絕非易事。

弗吉尼亞大學教授萊夫勒先生通過教授歷史課程闡明，布什總統並非熱衷於戰爭。他的顧問們並未牽着其鼻子走。他們並未執意將薩達姆·侯賽因與9/11事件掛鈎，也未就薩達姆擁有或尋求大規模殺傷性武器（WMDs）一事撒謊。他們的目標並不包括用刺刀尖推廣民主。在當下美國學術界與政治話語充滿敵意的氛圍中，開展紮實研究並公正呈現結論的成就，無疑將使萊夫勒先生招致謾罵——這也恰恰印證了他的學術勇氣。

然而，我對萊夫勒先生分析中的若干關鍵點持有異議。他最終判定布什的失敗源於"過度的恐懼、過度的權力、過度的傲慢——以及不足的審慎"。鑑於公眾對戰爭的高度支持，萊夫勒稱這些錯誤"是整個國家的失敗，是美國人民的失敗——並非所有人，但包括多數人"，這一論斷必將激怒那些將全部罪責歸於布什的最嚴厲批評者。

修昔底德記載：尼西阿斯為扭轉雅典人進攻敍拉古的決議，曾詳盡警示此次遠征的重負與風險。然而雅典人"遠未因籌備工作的繁重而消減熱情，反而比以往更熱切"。若雅典與美式民主皆欠缺審慎，萊夫勒先生是否認同布萊希特對東德政府的諷刺建議——既然喪失公民信任，理應"解散人民/另選新民"？當民主制度下幾乎所有人皆判斷失誤時，萊夫勒對決策者的告誡本質上便毫無意義。

儘管小布什的父親無疑會支持“審慎行事”的呼籲，但這真的不僅僅是國家安全決策者的護身符嗎？學者們應當回顧德懷特·艾森豪威爾手寫的聲明草稿——那是為諾曼底登陸一旦失敗而倉促準備的。艾森豪威爾當時已準備好為失敗承擔全部責任。“我選擇此時此地發動進攻的決定，”他寫道，“是基於可獲得的最佳情報。”布什及其政府同樣如此。他們或任何決策者，還能以什麼其他依據來作決定呢？

無論數據正確與否，都無法左右最高統帥的決策。這些決策誕生於對不可估量因素與不確定性的權衡，而理性之人對此常有分歧。並非只有英美官員在戰前認為薩達姆擁有或企圖重新獲取核武器、化學及生物武器。伊拉克調查小組負責人戴維·凱和查爾斯·杜爾費爾在戰後調查中一致認為：推翻獨裁者是正確之舉，且薩達姆打算在制裁解除後重啓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計劃——儘管他暫時採取了轉移視線的戰術伎倆。頗具深意的是，杜爾費爾寫道：“幾乎沒有”伊拉克高層領導人“相信薩達姆會永遠放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萊弗勒教授詳盡描述了布什政府對伊拉克及其武裝的恐怖分子可能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襲擊美方盟友的深切憂慮，也剖析了政府對該威脅的情報與假設的準確性。然而，他未能充分評估政治領袖們對風險接受度的差異。當時部分批評者認為此類襲擊可能性較低，因而表現出更高的風險容忍度。但在9·11事件及隨後數週未破案的炭疽恐慌事件後，布什政府官員對此類風險的容忍度已近乎為零。

兩派陣營中哪一方更為審慎？倘若美國猶豫不決，再遭恐怖襲擊重創，歷史將作何評判？事實上未發生此類襲擊，恰恰最有力地證明了推翻薩達姆政權的正確性。

萊夫勒先生將其分析止步於戰後初期，這無可厚非。他對薩達姆倒台後數週數月間的失誤進行了犀利批判——這些失誤並非源於計劃不足（如萊夫勒所言），而是因存在太多從未有效協調的冗餘方案。然而，萊夫勒與眾多批評布什總統的人士如出一轍，暗指那段時期的種種問題皆源於入侵伊拉克的原始決策必然導致。這一觀點實屬謬誤。

即便如此，《直面薩達姆·侯賽因》仍是一部重要著作。它應能推動學界對美國第二次波斯灣戰爭展開更多學術研究，而非止於空泛議論。

博爾頓先生系《事發之室：白宮回憶錄》作者，曾於2018-19年擔任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2005-06年出任美國駐聯合國大使。

本文發表於2023年2月22日印刷版，標題為《“布什的戰爭”，還是美國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