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烏克蘭失蹤士兵暗示與俄羅斯開戰一年後的慘重傷亡

烏克蘭第聶伯羅——當新近應徵加入烏克蘭軍隊的丈夫停止回覆消息時，泰蒂安娜·迪奇科努力讓自己不要擔心。

38歲的電工尤里·西涅魯布曾警告説，他可能會在前線失去手機信號，他於去年年底被派往前線。

“我希望一切安好，”她在12月28日給他寫道。

沒有回應。

兩天後，她又寫道：“我坐立不安。”

1月4日，軍方一名男子打來電話：西涅魯布先生失蹤了。

西涅魯布先生是數千名難以被政府追蹤、甚至更難讓親屬接受的悲慘羣體中的一員。

泰蒂安娜·迪奇科展示她收到的丈夫尤里·西涅魯布的最後信息。經過一年的戰鬥，西方官員估計烏克蘭士兵的傷亡人數約為10萬，幾乎是自2001年9月11日恐怖襲擊以來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傷亡人數的兩倍。

沉重的傷亡數字揭示了戰爭的人力代價以及它給全國各地的家庭帶來的痛苦。前線在坦克攻擊和炮火摧毀敵方陣地中來回移動，而士兵們在戰壕中堅守。在血腥的混亂中，數千名烏克蘭士兵失蹤了。

當局正努力追蹤失蹤人員下落，以期讓他們與親人團聚。家屬們仍抱着一線希望，認為親人可能被俄軍俘虜而非殺害。

在東部城市第聶伯羅郊外的一處墓地，數十座無名墳墓印證着這項任務的艱鉅性。

烏克蘭失蹤人員事務專員奧列格·科堅科拒絕透露具體失蹤士兵人數，但表示其中65%至70%可能已成為戰俘。另一位烏克蘭官員給出的數字則超過1萬人。

失蹤士兵尤里·西涅魯布的母親在烏克蘭捷爾諾波爾的公寓中翻看他的照片。身着軍裝的尤里·西涅魯布。俄烏戰爭爆發時，他與妻子剛結婚一年半。絕望的家屬們自發展開調查，在俄羅斯的通信頻道中搜尋親人被俘的證據，並通過社交媒體獲取信息。近期許多帖子都在懇求提供關於士兵們的消息，他們最後出現的地點是在戰爭最致命的戰場：巴赫穆特。

烏克蘭當局建議失蹤士兵家屬不要在網上尋求信息，稱公開信息可能會危及可能的釋放談判（如果他們被俘的話）。這也讓家屬容易成為騙子的目標，這些人聲稱可以追查失蹤者或提供信息，但需要收費。

與死亡的確定性不同，心理學家將親人失蹤的經歷描述為模糊性喪失。烏克蘭臨牀心理學家瑪麗亞·斯捷秋克表示，許多人因未能為尋找失蹤親人付出更多努力而飽受內疚折磨。斯捷秋克稱，指揮官們通常知道士兵已陣亡，但在沒有找到遺體的情況下，只能將其記錄為暫時失蹤。

尤里·西涅魯布的冬季制服。找回遺體是當局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因為許多遺體位於雙方都未完全控制的前線灰色地帶。

科堅科先生表示，俄烏雙方每月會沿前線交換數次陣亡者遺體。通過這種方式，烏克蘭自戰爭開始以來已找回1200名失蹤士兵的遺體。

離家近一年後，米哈伊洛·瓦西連科上週終於被標有"200"（軍用遺體運輸代碼）的車輛送回了上第聶伯羅夫斯克鎮。

這位31歲士兵的骨灰裝在覆有烏克蘭國旗的棺木中運出，結束了其家人漫長尋回遺骸的歷程。

瓦西連科所屬的國民警衞隊亞速團指揮官去年三月就告知家屬，他在馬裏烏波爾港市戰役中陣亡。但其姐姐麗莎·瓦西連科表示，俄軍佔領該市後，他的遺體一直滯留在亞速鋼鐵廠內。

7月，瓦西連科先生的遺骸在一次交換中被找回並運往基輔，在那裏提取了DNA樣本。但幾個月過去了，仍然沒有確認身份，瓦西連科女士説。

家人堅持要看遺骸。經過這麼長時間，除了五個紋身外，幾乎沒有其他可以識別瓦西連科先生的東西，包括他手臂上紋的“榮耀歸於烏克蘭”字樣。“所有的紋身都吻合，”瓦西連科女士説。

國家警察刑事調查負責人瓦迪姆·祖賓斯基表示，烏克蘭國內外的大規模人口流離失所使身份識別工作更加複雜，這使得收集DNA樣本變得更加困難。

他説，對於無法確認身份的遺骸，最終會被埋葬，以便為停屍房騰出更多空間。在第聶伯郊外的公墓裏，數十個十字架光禿禿地矗立着，周圍是掛着國旗和塑料花環的墳墓。

尤利婭·赫林科正在尋找她的兄弟奧列克桑德爾，他被列為行動中失蹤人員。尤利婭·赫林科在烏克蘭馬林市的家中。沒有人來這些墳墓前獻花，因為沒有人知道它們是誰的。墓碑上沒有名字，只有編號，對應着包含DNA檔案的警方文件。所有墓碑上都刻着相同的銘文：“暫時身份不明。烏克蘭保衞者。”

近日某個清晨，掘墓人正忙着挖掘一處無名墓穴。他們撬開棺材，將遺骸裝入一輛標有"200"字樣的貨車後廂，準備讓另一名陣亡士兵與在世親人團聚。

有些遺骸可能長期無人認領：墓園裏那些2014年戰爭初期遺留的無名墓至今仍在等待家屬。許多家庭仍在尋找自那時起失蹤的士兵。

對迪奇科女士而言，前兩週最為煎熬。她發瘋似地跑遍當地徵兵辦公室、聯繫西涅魯布所在部隊、求助警方，卻得不到任何消息。

她嘗試聯繫醫院，但院方拒絕確認西涅魯布是否在院。有家醫院甚至以"可能是俄羅斯間諜"為由拒絕回答她的問題。“沒人提供任何信息，“她哽咽道。

和許多人一樣，她在臉書發文求助：“請幫我們尋找這位戰士”，配圖是西涅魯布的照片，懇請網友轉發。“我乞求你們的幫助。”

隨後迪奇科開始接到電話，包括西涅魯布戰友的來電。他們告知她，12月27日西涅魯布在盧甘斯克州東部切爾沃諾波皮夫卡附近負傷。

烏克蘭基輔的示威活動中，一名男子舉着失蹤士兵的照片。圖片來源：貝拉·桑德爾斯基/美聯社其他女性也在尋找與西涅魯布同一天在同一地點失蹤的第25空降旅士兵。

“有傳言説他們被包圍了，”正在尋找哥哥奧列克桑德爾的尤利婭·赫林科説道。她哥哥也在去年十月應徵入伍。

維多利亞·澤連斯卡的兄弟同樣在切沃諾波皮夫卡失蹤。一名自稱當時在場的醫護人員勸她放棄尋找，稱她的兄弟絕無生還可能。

“你親眼看到他死了嗎？”澤連斯卡女士反問道。對方予以否認後，她回答：“那就還有希望。”

一位聯繫人給澤連斯卡女士發送了烏克蘭戰俘的照片，稱其中一人像她兄弟。她放大照片查看，發現並非其人。

迪奇科女士正學着與這種不確定性共處。這位美甲師現在每天都要瀏覽數十個俄羅斯Telegram頻道上的照片，尋找西涅魯布的蹤跡。

俄羅斯入侵時，他們結婚才一年半。如今她不斷幻想重逢場景：有時是在醫院找到丈夫，有時是他突然推門而入。她不允許自己設想最壞情況。“我只相信他很快就會回來，”她説。

烏克蘭安全部門線人提供的消息重燃了她的希望。對方告知西涅魯布的手機於1月14日在俄羅斯開機，這讓她更確信丈夫還活着。“我心裏知道，”她説道。

去年在烏克蘭第聶伯市舉行的陣亡軍人集體葬禮。照片：保拉·布朗斯坦/蓋蒂圖片社寫信給伊莎貝爾·科爾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2月24日印刷版，標題為《烏克蘭失蹤士兵暗示戰爭的血腥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