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現在是西方的戰爭 - 《華爾街日報》

2022年2月22日，即俄羅斯入侵其國家前兩天，烏克蘭外交部長德米特羅·庫列巴受到白宮接見。庫列巴後來回憶，當他與拜登總統及政府高級官員會面時，感覺自己像被醫生們圍繞的病患，被告知罹患了第四期癌症。

美國及其歐洲盟國的一致判斷是，他們無力阻止這場不可避免的戰爭。情報機構預測基輔將在數日內被俄軍佔領，烏克蘭政權隨之崩潰。美國當時已關閉駐烏使館並撤離所有人員。

此前數週運抵基輔的"標槍"反坦克導彈和"毒刺"防空導彈等西方軍援，本是為烏克蘭人在俄軍佔領後開展游擊戰準備的輕型裝備。而烏方為打常規戰爭以抵禦入侵所申請的重型武器，則全數遭到拒絕。

當然烏克蘭並非完全孤立無援，美國已着手製定對俄嚴厲經濟制裁方案。但西方的介入經過精密算計——刻意避免給人留下軍事援烏失敗的話柄。

一年後的今天，烏克蘭戰爭在很大程度上已成為西方自身的戰爭。儘管沒有美軍或北約士兵在烏克蘭土地上流血犧牲，但美國、歐洲盟國和加拿大已向烏提供約1200億美元軍備及其他援助，更先進的武器正在運輸途中。若這場空前援助仍無法挫敗弗拉基米爾·普京的野心，不僅將重創美國國際信譽，更會引發對西方聯盟未來的嚴峻拷問。

荷蘭政治家、國會議員斯約爾德·斯約德斯瑪表示：“從許多方面來看，我們已全力以赴。歐洲各國逐漸意識到，向普京總統示弱、對其暴行不作回應，只會助長他的囂張氣焰。我們也明白，這不僅關乎烏克蘭的安全保障，更攸關我們自身安危。”

2月20日，拜登總統自俄烏衝突以來首訪基輔，在總統府會見澤連斯基政府成員。圖片來源：烏克蘭總統新聞辦公室/蓋蒂圖片社俄軍出人意料的低效與駭人聽聞的暴行交織，將美國及其盟友日益拖入衝突漩渦。隨着西方各國接連打破自我設限，其目標已從防止烏克蘭覆滅逐步轉向支持其戰勝俄羅斯。這對西方聯盟而言是風險更高但戰略回報更大的承諾。

烏克蘭成功抵禦俄軍首輪猛攻，打破了俄軍不可戰勝的神話，證明援烏並非徒勞之舉。更重要的是，俄軍在布查、馬裏烏波爾、伊久姆等地犯下的暴行震撼了歐美輿論，促使原本猶豫的各國政府採取行動。

“沒人料到俄羅斯會在21世紀發動一場中世紀式的戰爭，”參議院外交關係委員會資深共和黨人詹姆斯·裏施表示，“這場衝突將像二戰那樣徹底改變歐洲的面貌。”

在烏克蘭戰場上被決定的不僅是歐洲的命運——俄軍去年秋季動員後重獲攻勢，正發起新一輪進攻。在亞洲、中東及其他地區，西方的地緣政治對手正在盤算：美國及其盟友是否還有足夠韌性和凝聚力來捍衞這個讓西方受益數十年的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

台灣和南海的未來尤其與西方在烏克蘭問題上的表現密切相關。“北京正密切關注俄羅斯為其侵略行為付出的代價或獲得的回報。今日歐洲的遭遇可能明日就在亞洲重演，”北約秘書長延斯·斯托爾滕貝格本月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警告，“若普京在烏克蘭獲勝，這等於向他和其他專制領導人釋放信號：武力手段能達成所願。這將讓世界更加危險，讓我們更加脆弱。”

慕安會召開前的數週裏，美國及其盟友大幅擴大了軍事援助範圍，這表明普京關於"西方終將厭倦援烏"的預期尚未成真。事實上，未來數月他們向烏克蘭提供的武器將超過2022年全年總量。正如英國首相里希·蘇納克在慕安會所言：“此刻正是加倍軍事支持之時。”

週一，拜登總統在訪問基輔會見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時，強調了西方日益堅定的決心。在宣佈價值4.6億美元的新武器援助計劃時，他回顧了2022年2月的悲觀預測。“一年後，基輔依然挺立，烏克蘭依然挺立。民主依然挺立，“拜登説。“美國與你們同在，世界與你們同在。”

烏克蘭戰爭不太可能很快結束。雙方都相信自己能在戰場上獲勝，幾乎沒有和平談判的餘地。烏克蘭正在準備進攻，以奪回仍被莫斯科佔領的約18%的領土，包括克里米亞半島和普京在2014年佔領的頓巴斯東部部分地區。俄羅斯已宣佈四個烏克蘭地區為其主權領土，儘管它並未完全控制這些地區，但至少試圖征服這些土地。普京在週二的講話中表示，他的抱負仍然更加遠大，他提到了俄羅斯"現在被稱為烏克蘭的歷史領土”。

二戰以來歐洲最血腥的衝突已持續一年，烏克蘭自身的軍事工業已被俄羅斯的導彈襲擊摧毀，其蘇聯時期的武器儲備也即將耗盡。到目前為止，基輔只有在西方援助持續不斷的情況下才能繼續戰鬥。儘管美國和歐洲公眾對烏克蘭的支持已被證明具有驚人的韌性，但不能保證這種情緒在未來不會發生變化，特別是在經濟嚴重下滑的情況下。

“未來幾個月將非常關鍵。比如説，如果烏克蘭的又一次進攻失敗，如果公眾輿論認為這將是一場僵局，西方的支持可能會下降——也許不會大幅下降，但一些政客會看到不祥之兆，“倫敦國際戰略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弗朗茨-斯特凡-加迪警告説。

自戰爭爆發之初，澤連斯基先生就憑藉其演員與溝通者的天賦，直接向全球多元受眾發聲。他在大學畢業典禮、音樂節和體育賽事上發表演講，將烏克蘭的自由之戰昇華為道德與情感命題，而非又一個外交政策難題。這一策略顯然取得了成效。

2月8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左）與英國首相蘇納克在捐贈給戰場的英國"挑戰者2"坦克前合影。圖片來源：Andrew Matthews/Pool/Associated Press烏克蘭外長庫列巴表示：“在外交領域，道德通常是輿論敍事而非真實決策的要素。但烏克蘭案例證明，基於道德訴求的同情心確實能扭轉乾坤。某些政府的行動不僅出於實際考量，更迫於國內輿論壓力——而這種輿論壓力正源於對侵略受害者的道德同情。”

普京總統則試圖通過渲染恐懼來對抗烏克蘭的敍事。開戰首日凌晨，他暗示使用核武器以阻止西方援烏：“對於那些企圖干預局勢者，我有幾句至關重要的話，“普京嚴厲警告，“任何干涉勢力，尤其是威脅我國人民安全者，必將遭到俄羅斯的即時反擊，承受史無前例的後果。我們已為任何事態發展做好準備，所有必要決策均已就緒。”

自那時起，俄羅斯總統及其高級助手們便不斷揮舞核威脅大棒。例如9月時，他們暗示烏克蘭若試圖收復赫爾松等被俄吞併領土，可能招致核打擊。而烏克蘭已於11月成功收復赫爾松。

“普京正在用末日審判相威脅，俄羅斯人始終如此行事，有時含蓄隱晦，有時則更為直白，“曾任美國駐莫斯科大使直至9月的約翰·沙利文表示。他在任期間驚訝地發現，俄方對話者頻繁輕描淡寫地提及核戰爭前景。“但當你真正戳破這種威脅，並逐步提供武器援助時，普京承諾的災難性回應並未出現。”

儘管普京的核訛詐未能完全得逞，但確實在初期抑制了西方對烏軍事援助。在俄軍入侵後的頭幾個月，拜登政府採取漸進策略，白宮官員稱之為"温水煮蛙”。美國開始引入新武器系統時，不僅行動緩慢，且初期數量有限。這些單獨決策都不足以引發莫斯科的劇烈反應。但過去12個月來，這些新武器的累積效應徹底改變了戰場力量對比，促成烏克蘭取得一系列戰略性勝利。

戰爭初期運送"標槍"和"毒刺"導彈後，華盛頓於春季提供M777榴彈炮，夏季又援助"海馬斯"火箭系統。英國、波蘭、德國、法國和荷蘭也貢獻了大量同類武器，如法國"凱撒"和德國PzH2000自行火炮。這些裝備使烏軍得以在夏季阻擋俄軍在頓巴斯的推進，並於秋季在哈爾科夫和赫爾松地區發起反攻。

如今，“愛國者"防空系統、“艾布拉姆斯"和"豹"式主戰坦克、“布拉德利"和"斯特瑞克"裝甲車正陸續運抵烏克蘭，旨在幫助烏軍在今年春季攻勢中收復更多失地。荷蘭等北約盟國已開始推動向烏克蘭提供F-16戰機編隊，這一數月前還被視作天方夜譚的舉措，預示着下一個可能的里程碑事件。

“縱觀西方介入的軌跡，半年前沒人能預料到當前局面，半年前的情況亦是如此。這已從危機應對演變為一項政策——而這項政策在最初恐怕無人會主張實施，“蘭德公司高級政治學家塞繆爾·查拉普表示。他始終對武裝烏克蘭持謹慎態度。

他補充説，這種被動應對模式存在風險。“西方就像一隻自煮的青蛙。隨着援助質與量的逐步升級，我們逐漸習以為常，下一步行動便顯得不再激進，“查拉普指出，“這種機制使我們逐漸對局勢麻木。我們正陷入緩慢升級的螺旋，且毫無緩和跡象。”

其他分析人士和政策制定者則認為，真正的危險在於西方對加速軍事介入過度謹慎。“我們在提供某些裝備時行動遲緩。雖然不斷推進，但過程曲折迂迴，而烏克蘭人正在付出生命代價，“前美國駐歐陸軍司令本·霍奇斯中將（退役）表示，“五角大樓花了太長時間才意識到烏克蘭能夠且必將獲勝——特別是當我們提供所需武器時。此前的失敗主義焦慮實在過度。”

當前西方對烏克蘭獨立鬥爭的支持態度，與較近歷史時期的主流觀點形成鮮明對比。1991年，喬治·H·W·布什總統將烏克蘭對自由的渴望視為危險的麻煩。就在蘇聯解體前幾個月，他在烏克蘭議會發表了臭名昭著的"基輔雞"演講，敦促烏克蘭人放棄"自殺性的民族主義”，永遠接受克里姆林宮的統治。

2014年，當普京吞併烏克蘭克里米亞半島並在頓巴斯地區東部引發血腥戰爭，秘密向邊境派遣部隊和重型武器時，美國和歐洲的反應僅限於對俄羅斯經濟影響甚微的制裁。

當時，巴拉克·奧巴馬總統拒絕了對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的呼籲，因為他尋求普京在其總統任期主要外交政策重點——伊朗核協議上的合作。奧巴馬在2016年接受《大西洋月刊》採訪時表示：“無論我們做什麼，烏克蘭都容易受到俄羅斯的軍事控制。“他補充説，過去50年的所有證據表明，俄羅斯（和中國）的決策不會受到"強硬言論或採取某些軍事行動"的影響。

週二，拜登總統在華沙面對美國、波蘭和烏克蘭國旗向歡呼的人羣發表了不同的信息。“烏克蘭永遠不會成為俄羅斯的勝利，“他承諾道。“獨裁者的胃口無法被安撫。他們必須被反對。”

致信 雅羅斯拉夫·特羅菲莫夫，郵箱：[email protected]

出現在2023年2月25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烏克蘭現在是西方的戰爭 西方承諾阻止普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