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知識大全》書評：永恆的百科全書 - 《華爾街日報》

約1954年的廣告。圖片來源：Alamy在一段名為《青少年對百科全書的反應》的YouTube視頻中，一個孩子將百科全書定義為“書本里的互聯網”；另一個孩子説“那是舊時代的谷歌……那是最糟糕的時期”。如果這些孩子瞭解更多，他們可能會補充説，互聯網已經扼殺了百科全書，將其變成了一種歷史但不再活躍的形式，就像詩劇或史詩一樣。

西蒙·加菲爾德出色的新書講述了百科全書的興衰。60歲出頭的英國人加菲爾德先生思路清晰、機智風趣、學識淵博，顯然是個書痴，他還寫過關於製圖和字體設計等主題的書籍。在《世界上的所有知識》中，他為百科全書式的衝動——或者説在一本書或一套書中掌握和概括所有已知事物的強烈願望——譜寫了一曲生動的輓歌。

生動的輓歌似乎有些矛盾，但加菲爾德先生既熱愛百科全書，又哀嘆它們的消亡。“這本書既關乎百科全書本身，也關乎深思熟慮的學習的價值，”他在引言中寫道。在最後一頁，他補充道：“這本書不是一部知識的歷史，但它追蹤了我們知識的一個方面是如何被傳播、界定和傳承的。”這個方面就是印刷版的百科全書，願它安息。

《世界上的所有知識》概述了百科全書式的衝動，從老普林尼的《自然史》開始，這部作品沒有按字母順序組織，也沒有百科全書的標誌——交叉引用。正如加菲爾德所説，“從某種意義上説，它是亞歷山大圖書館排列在一個書架上的樣子。”

作者對這些百科全書編纂者的知識抱負深感欽佩，正如德尼·狄德羅所寫，他們致力於"彙集散落在地球表面的所有知識，向我們同時代的人展示普遍體系，並將其傳遞給我們的後代，使過去幾個世紀的工作對未來的世紀有所裨益，使我們的後代在變得更加博學的同時，也能變得更加高尚和幸福，使我們不至於在離世時還未能為人類做出應有的貢獻。"

加菲爾德先生用數頁篇幅介紹了由狄德羅主編、讓·勒朗·達朗貝爾負責科學部分的法國*《百科全書》。作為啓蒙運動的關鍵著作，這部《百科全書》*具有足夠的政治分量，以至於當時的梵蒂岡將其視為"對宗教和道德的威脅"，用加菲爾德先生的話説，“並要求禁止和沒收”。但加菲爾德先生著作的核心是《大英百科全書》，該書於1768年首次在愛丁堡出版，並持續以印刷版形式出版直至2010年。

在此我必須承認，我自己也曾是一名百科全書編纂者，1965年，28歲的我被聘為《大英百科全書》的高級編輯，一直工作到1970年。當時計劃對全書進行重大修訂，新聘請了主編威廉·黑利爵士，他曾任《曼徹斯特衞報》和《倫敦時報》的編輯，以及英國廣播公司的總幹事——總之是一位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當時看來前景非常光明。

唉，大英百科全書公司內部的高層鬧劇開始了。公司《偉大著作》系列的編輯莫蒂默·阿德勒決定對百科全書進行徹底修訂。在羅伯特·梅納德·哈欽斯（他對公司出版人威廉·本頓有很大影響力）的協助下，威廉·黑利爵士被排擠出去，阿德勒趁機上位，而偉大的《大英百科全書》最終因過度組織化和不必要的複雜性而走向衰落。

阿德勒將全書分為三部分：《知識綱要》、《宏知識》和《微知識》。正如加菲爾德先生對第15版《大英百科全書》的描述：“這是一項龐大而複雜的工程，耗時13年才完成，其操作指南之繁瑣連蘋果電腦聯合創始人中技術更強的史蒂夫·沃茲尼亞克都會望而生畏。“大英百科的編輯們對撰稿人施加了嚴格限制，幾乎不給他們留有任何發揮空間。加菲爾德寫道：“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麼這一版讀起來像是委員會集體創作的產物，而且是一個缺乏個性和温度的委員會。“在我離開大英百科很久之後，第15版出版前，威廉爵士曾寫信給我：“我很高興你離開了大英百科。那裏的人崇拜的神明與我們不同。”

但大英百科全書公司犯下的最大錯誤，是拒絕了微軟比爾·蓋茨提出的將百科全書數字化的提議。時任公司總裁彼得·諾頓本身是銷售出身，根本無法想象不通過挨家挨户推銷就能賣百科全書。加菲爾德對此錯誤決策的點評一針見血：“大英百科拒絕了，部分出於驕傲（可以想見），當然也擔心利潤受損。這筆交易看起來對微軟過於有利。只有事後看來…這決定才顯得災難性。”

百科全書向來難以推銷。一套厚重書籍標價高昂——大英百科全書末期售價高達1500美元——這幾乎無法避免。正如加菲爾德先生所指出的，有時銷售宣傳的主打是理想主義：想象一下，所有世界知識都整齊擺放在您家書架上！有時則訴諸內疚：怎能剝奪孩子觸手可及的教育資源？加菲爾德先生未提及的一個銷售醜聞是，世界圖書公司一度僱傭教師推銷百科全書。學業不佳的學生家長會被老師告知，購買優質百科全書（比如世界圖書）可能徹底改變孩子的學業表現。

如今紙質百科全書白送都沒人要。對它們懷有感情的加菲爾德在書中多次提到，他以荒謬低價收購各種絕版印刷版百科全書，而妻子竟容忍這些書籍堆滿角落。我公寓房間裏也靜靜躺着一套幾乎無人問津的第14版《大英百科全書》。

加菲爾德用大量篇幅討論維基百科，對谷歌着墨較少。他告訴我們，“Wiki"在夏威夷語中意為"快速”，即時更新正是維基百科碾壓所有印刷版百科的優勢。憑藉這種速度，網站能在事件發生後即刻記錄死亡、醜聞、選舉結果等任何動態，而傳統百科全書往往要等待數年新版發行。加菲爾德精彩剖析了維基百科文章複雜的編輯機制。我本人也常通過該網站查證事實——生卒年月、正確拼寫、出版物信息——並曾每年捐贈100美元，直到發現自己的維基詞條在生硬的學術正確性審查下，竟將我塑造成厭女症和恐同者（儘管尚未被貼上種族主義標籤）。

百科全書是認識論歷史的一部分——即關於知識的方法、範圍和有效性的研究。《世間所有知識》這部令人印象深刻的鴻篇鉅製中，鮮少提及信息與知識之間的重要區別。維基百科及谷歌專注於提供信息，但這與知識相去甚遠，而後者正是早期印刷版百科全書所追求且常常實現的目標。

我面前這本703頁的《大英百科全書精粹》中，收錄了G.K.切斯特頓、瑪麗·居里、托馬斯·德·昆西、W.E.B.杜波依斯、阿爾伯特·愛因斯坦、本傑明·富蘭克林、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威廉·赫茲利特、朱利安與托馬斯·亨利·赫胥黎、T.E.勞倫斯、托馬斯·馬爾薩斯、H.L.門肯、伯特蘭·羅素、蕭伯納、唐納德·托維、列夫·托洛茨基、拉爾夫·沃恩·威廉斯和阿爾弗雷德·諾斯·懷特海等傑出人物的文章。

這些作者為《大英百科全書》撰文時傳遞的是知識，而維基百科和谷歌雖然提供了諸多便利，卻只能提供信息或指向知識所在的渠道。人們當然希望——儘管希望渺茫——有朝一日知識能引領我們登上認識論階梯的最後一級：智慧。更關鍵的是（我相信西蒙·加菲爾德會贊同這個觀點）：縱使數字技術如何炫目，真正的知識仍主要存在於印刷品中。

愛潑斯坦先生的最新著作是《雜文集：評論與隨筆輯錄》。

本文發表於2023年2月25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