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ver Ray的〈激進浪漫〉樂評：夢幻之音，塵世主題》——《華爾街日報》

以"Fever Ray"為藝名進行表演的卡琳·德雷爾攝影：尼娜·安德森2001至2006年間，瑞典兄妹卡琳與奧洛夫·德雷爾以"The Knife"為名發行了三張實驗電子專輯，作品藝術性逐張提升並大獲成功。2006年裏程碑式的《Silent Shout》將這些特質推向巔峯——詭異的氛圍、超現實的視覺、舞池節拍、重度加工的人聲，以及涉及政治與後現代理論的深邃歌詞奇妙地交織在一起。這個組合擅長創作層次豐富、情感細膩的舞曲，無論在客廳還是夜店都同樣震撼。初看並非國際走紅的配方，卻成為樂評寵兒併產生深遠影響。後來湧現的Grimes、Iamamiwhoami、Crystal Castles等音樂人，乃至整個獨立子流派"女巫之家"（那種陰鬱哥特風的合成器流行樂），都深深受惠於The Knife的創新。

儘管The Knife在2010年代又發行兩張專輯並於2014年解散，但《Silent Shout》之後最動人的德雷爾家族音樂來自卡琳的個人項目Fever Ray——2009年首張同名專輯相較The Knife更遠離舞曲，深入探索了從幽暗微妙到刺骨震撼的沉思式流行樂。2017年第二張專輯《Plunge》更為尖鋭但同樣出色。2019年Fever Ray與明顯影響過她的比約克合作了短篇混音EP。3月10日，Fever Ray將攜第三張錄音室專輯《Radical Romantics》（Mute/Rabid廠牌）迴歸，在保持黑暗聲景的同時拓展了情感維度。

雖然音樂彷彿來自一個充滿幻覺的深邃世界，那裏每個元素都被扭曲變形，但歌詞時而觸及塵世牽掛——廚房裏的家庭片段、職場母親的生活、愛與慾望的複雜糾葛。開篇曲《他們口中的我們》以出人意料的脆弱告白開場，對那些熟悉"發燒射線"最怪異時刻的聽眾尤為震撼：“首先，我想説聲對不起”，卡琳用低沉沙啞的喉音吟唱，彷彿未來的全部幸福都繫於這句道歉的誠意。底鼓重擊與變幻的嗡鳴音效營造出持續緊繃的張力，這種未得釋放的壓迫感貫穿整張專輯。

從唱片封面到舞台呈現，卡琳與"刀鋒"樂隊及"發燒射線"的視覺藝術始終聚焦身體的非穩定性——面容可能幻化成既怪誕又美麗的抽象形態。這位自稱非二元性別、使用they/them代名詞的歌手，其音樂同樣浸透着流動性。約翰內斯·伯格倫被標註為"人聲製作人"，凸顯出卡琳嗓音的獨特質感對"發燒射線"何其重要。那些遊走在性別邊界的人聲變幻莫測：當低沉胸腔共鳴時，恍若地殼裂縫傳來的隆隆轟鳴；時而化作卸下心防的童稚絮語，時而又轉為鋒利刺人的控訴。

專輯《激進浪漫》第二支單曲《戰慄》延續與奧羅夫共同創作製作的模式，將肉體渴望表現為原始衝動，在瀕臨解體的電子音效中宣泄着幾近失控的情慾。卡琳在主旋律上的暴烈演唱，被海鷗鳴叫般漸行漸遠的變頻顫音環繞，成就了"發燒射線"音樂生涯中最攝人心魄的傑作之一。

其中兩首曲目由工業搖滾樂隊九寸釘的特倫特·雷澤諾和阿蒂庫斯·羅斯聯合制作，彰顯了音樂人之間顯著的共鳴。《Even It Out》以扭曲的合成器音效和加里·紐曼式新浪潮民謠的輕柔律動為基底，卡琳用帶着明顯譏諷的嗓音演唱。這種輕蔑的唱腔與歌詞內容完美契合——詭異的是，這竟是對曾欺凌歌手之子的孩童發出的警告：“這是給扎卡利亞斯的/在高中欺負我孩子的人/這裏沒有你的容身之處/我們知道你住在哪裏”。隨後她以重複吟唱的副歌"然後我們割啊割啊"收尾，其威懾力讓人感覺扎卡利亞斯很快就會後悔在校園裏施暴的日子。沒錯，對於47歲的歌手而言，這確實是個古怪的流行歌曲主題，但效果令人震撼。另一首與雷澤諾和羅斯合作的《North》同樣出色，卡琳在脈動的合成器旋律中呢喃着肉體歡愉的碎片——“性/向前/如同生存之道”。

《Radical Romantics》是張充滿尖鋭音效與澎湃情感的激烈專輯，當聽到終曲《Bottom of the Ocean》時，聽眾或許已精疲力竭。所幸這首由卡琳無詞吟唱和電子嗡鳴構建的夢幻終章提供了温柔的着陸。儘管新專輯嚴格遵循早期作品確立的聲音模板，但卡琳·德雷耶的創作比以往更加多元廣闊，Fever Ray的迷幻魅力絲毫未減。

理查德森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搖滾與流行樂評人。在Twitter @MarkRichardson關注他。

出現在2023年3月1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高遠的音調，紮根的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