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戰爭言論鼓舞了俄羅斯邊境城鎮，但緊張情緒蔓延——《華爾街日報》

俄羅斯普斯科夫——最近一個下午，電鑽鑿擊着凍土，掘墓人挖開新土，為一名在烏克蘭陣亡的俄羅斯士兵準備安息之地。

在普斯科夫州西部的維布蒂村公墓，掘墓人表示這已成為幾乎每日的例行工作。

但即便傷亡數字不斷攀升——西方官員估計俄軍在烏克蘭已有近20萬人傷亡——在普斯科夫等地，民眾對普京總統發動的侵略戰爭幾乎毫無抵制。

事實上，普京通過國家機器的高壓管控和持續的民族主義宣傳，已使大多數俄羅斯人默許了這場戰爭。對莫斯科和聖彼得堡以外仍普遍深陷赤貧的民眾而言，參軍是為數不多的出路。

普京聲稱烏克蘭戰爭是為保護俄羅斯免受西方侵略，這種論調在毗鄰北約成員國拉脱維亞和愛沙尼亞（僅35英里之遙）的普斯科夫精英空降師駐地尤為盛行。

“翻翻歷史就知道，俄羅斯從不先發制人，“一位烏克蘭前線士兵的妻子娜傑日達·尼古拉耶娃説，“戰士們的死亡對所有人都是悲劇，但並非徒勞。他們保衞了同胞、妻兒和未來。”

在這個就業機會匱乏的貧困地區，軍隊與當地釀酒廠、邊防部隊同為最大僱主，享有崇高地位。州首府駐紮着第76近衞空降突擊師，該部隊空降兵參與了烏克蘭境內多數重大戰役。

他們在俄羅斯對基輔的早期進攻中遭受重創，隨後佔領了附近的布恰鎮。烏克蘭當局稱，該部隊是對平民犯下戰爭罪行的部隊之一。該師後來在赫爾松市被基輔軍隊收復前進行了防禦，其空降兵目前正參與東部地區的殘酷攻勢。

克里姆林宮動員工作組一名成員一月時表示，俄羅斯空降部隊已損失高達一半的戰鬥力量。

據防務情報公司Janes報道，普斯科夫精鋭的第2特種兵旅在哈爾科夫攻勢中也損失了數十名士兵。

俄羅斯國防部未回應置評請求。

普京總統在為可能持久的衝突做準備時，將戰死譽為光榮。

“問題在於我們如何活過。畢竟，有些人活着或沒活着都不清楚，他們是因為伏特加還是別的什麼離世，“俄羅斯總統在近期電視會議上對一位在烏克蘭陣亡士兵的母親説。“你的兒子活過——你明白嗎？他的目標已經實現。這意味着他沒有白死。”

普斯科夫自身的歷史為普京的敍事提供了肥沃土壤。一個村莊的廣告牌上展示着二戰中蘇聯抗擊納粹德國的英勇故事，講述一名男子"用身體堵住敵人碉堡射擊孔"的事蹟。

在鄰近楚德湖（愛沙尼亞稱佩普西湖）岸邊，矗立着亞歷山大·涅夫斯基的紀念碑，這位13世紀40年代在冰湖上保衞俄羅斯抵禦歐洲入侵者的英雄，如今成為俄羅斯民族主義者的象徵。第76師基地外的廣告牌上印着他的形象，其中一塊寫着：“俄羅斯的疆界永無止境。”

普京先生曾表示，涅夫斯基證明了"俄羅斯大地上總有人願意不惜犧牲為祖國而戰”。國家宣傳機器將烏克蘭戰爭與涅夫斯基保衞中世紀俄羅斯的壯舉相提並論。

在普斯科夫州首府經營刺繡店的柳德米拉·謝苗諾娃認同普京的説法。她嚴厲批評自己34歲的侄子，説他整天酗酒度日，靠妻子收入過活。

“我質問他’為什麼不上前線？’“她説，“他母親也責罵他，要他證明自己的價值。俄羅斯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應該證明自己是條漢子，能夠有所犧牲。”

去年秋天普京下令徵召30萬預備役時，當地心理學家卡捷琳娜·伊萬諾娃的諮詢量激增——既有擔憂服役的男性，也有牽掛丈夫父子的女性。

但幾個月後，這種焦慮逐漸消退。“戰爭沒有當初那麼可怕了，“她説，“已經變成了常態。”

目前日益加劇的壓力並未影響對普京戰爭的支持。

軍嫂尼古拉耶娃和她的朋友尤利婭（丈夫同樣在烏作戰）運營着一個志願者小組，為第76空降師官兵募集食品、衣物和慰問信。“我們的戰士正在完成曾祖父輩未竟的事業，“尤利婭説。

但當被問及是否擔心丈夫時，強忍淚水的尼古拉耶娃只回答了一個字：“不。”

幾天前，尤利婭的丈夫休假回家，她在俄羅斯版臉書VKontakte上寫道。深夜她發現丈夫在廚房裏紅腫着眼睛，翻看着戰友的照片——其中半數已經陣亡。他正在聽一首去年夏天發佈的歌曲，歌名《我還活着》講述了一名士兵渴望從戰場歸來的故事。

普斯科夫承受的代價持續增加。一家軍品店的店主表示，那些帶着未愈傷口的士兵會來購置新裝備，然後重返前線。一名身着新制服的士兵拖着受傷的腿穿過城鎮，自稱腳部有槍傷。

在附近謝列德卡村的一家咖啡館裏，咖啡師值守櫃枱，一個少年正看着電視。咖啡師有個兄弟在去年秋天應徵入伍，少年則有兩個兄弟被徵召。咖啡師説村裏幾乎每家都有親友被徵召。“我兄弟每兩週給家裏打電話，説下次可能就沒機會了。“她説道。

但俄羅斯人正在適應。普斯科夫帝國購物中心的總經理尼古拉·拉薩丁表示，商場客流量在減少。反對戰爭的拉薩丁先生身兼詩人與音樂家，他調整經營策略，增加了園藝設備銷量——因為人們開始自種蔬菜以節省開支。

“俄羅斯這個國家從誕生之日起就戰火不斷，“他説，“戰爭已融入我們的血液。就像我們常説的，祖國一聲令下，你就得拿起武器出發。還能怎麼辦呢？”

較為樂觀的是自由派亞博盧黨地方支部主席列夫·施洛斯伯格，該黨是克里姆林宮鎮壓異見後俄羅斯僅存的反對派平台之一。因"詆譭軍隊"面臨兩項輕罪指控的施洛斯伯格認為，約四分之一俄羅斯人強烈支持入侵，另有四分之一人持同樣強烈的反對態度。

“中間則是沼澤般的人羣——他們尚未形成立場且充滿疑慮，“他説，“我認為這50%的人正逐漸覺醒。”

第76師前軍官尤里·阿列克謝耶夫表示，普斯科夫許多人不敢或不願反對戰爭，尤其在普京下令向陣亡士兵家屬支付500萬盧布（約合6.5萬美元）撫卹金後。當地平均月薪僅3.9萬盧布（約500美元）。

阿列克謝耶夫稱：“雖然戰場傷亡慘重，但更多人死於酗酒。”

對多數人而言，戰爭無可逃避。

據同父異母兄弟德米特里電話所述，2021年從烏克蘭邊境礦業小城新沙赫京斯克職校畢業後，尼古拉·卡爾塔紹夫應徵入伍，被派往普斯科夫基地服義務兵役。月薪4萬盧布對當時19歲的省城青年堪稱鉅款，懷着參軍自豪感，尼古拉與第76師234團簽訂兩年合同，還計劃續簽赴敍利亞服役。

然而，他被派往了烏克蘭。烏克蘭當局稱，他所在的團在4月向東轉移前曾佔領了布恰。德米特里説，去年夏初，尼古拉和幾名戰友開了小差，一路搭便車回了家。

整個夏天尼古拉都窩在房間裏打電子遊戲。“他變得孤僻，不再與任何朋友來往，“德米特里回憶道。他説，尼古拉告訴母親，自己認識的所有同鄉士兵都已陣亡，他不想再回烏克蘭。

根據法院官網公佈的裁決，12月16日軍事法庭以逃兵罪判處其緩刑。但德米特里稱，檢察官告知尼古拉仍需履行完兵役合同。

靠着父母給的錢，尼古拉於一月初回到普斯科夫，不久後被派往烏克蘭東部俄軍佔領的盧甘斯克地區。

德米特里回憶，二月初，尼古拉的母親接到電話，被告知兒子已被烏軍俘虜。尼古拉隨後通話表示，所在部隊大部分人員在他被俘前已戰死。電報羣流傳的視頻顯示，尼古拉在接受審訊時否認首次服役期間曾到過布恰。

德米特里為兩度被徵召入伍的弟弟憂心不已。“他不過是個孩子，“他説。

本文由凱特·弗托里吉娜參與撰寫。

聯繫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email protected]

2023年3月2日印刷版標題為《普京宣傳機器助推戰爭支持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