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正在崩潰》評論：一個巨人的艱難未來 - 《華爾街日報》

印度賈朗達爾一處建築工地旁，一名男子在混凝土管道陰影下做飯。圖片來源：SHAMMI MEHRA/AFP阿肖卡·莫迪曾長期擔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高級經濟學家，是那種低調高效的全球技術官僚，退休後進入名校任教——他選擇了普林斯頓大學。但他與那些千篇一律的公文包攜帶者有一個驚人的不同：13年前，有人企圖殺害他。據稱，這名襲擊者因莫迪先生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工作機會被拒之門外，在馬里蘭州他的家門外開槍擊中了他的下巴。

他以驚人的活力康復，智力驅動力完好無損。然而，《印度破碎》一書中明顯流露出一種憂鬱和悲觀的情緒。在脱離英國獨立75年後的今天，莫迪認為印度的民主和經濟處於嚴重失靈的狀態。他寫道，這本書講述的故事“是社會規範不斷被侵蝕和政治問責制不斷腐朽的故事”。你可能會補充説，這也是一個關於一場大膽的政治實驗瀕臨失敗的故事。

莫迪説，印度在獨立後開始其旅程時是一個“不太可能的民主國家”，其公民大多不識字且貧窮，渴望自由和繁榮。從第一任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到現任總理納倫德拉·莫迪，一代又一代的印度政客“背叛了數百萬人的經濟願望”。印度的民主不再保護基本權利和自由，這個國家已經籠罩在“暴力陰影”之下。對“平等、寬容和共同進步”的信念已經消失。這個國家的崩潰不僅僅是政治和經濟上的；也是道德和精神上的。

如果印度是你專精的領域，莫迪先生的書不會帶來多少新內容。若非如此，《印度破碎》將是一本實用（儘管有缺陷）的入門讀物。他寫道，印度的"根本性失敗"在於無法滿足人民對就業的需求。在印度這樣人口即將超越中國的國家，這是一項艱鉅任務。如今的"嚴峻現實"是，未來十年經濟需要創造2億個就業崗位才能吸納所有適齡勞動人口。

鑑於印度經濟發展史對重工業的偏重及對出口導向型製造業可恥的忽視——這種模式曾讓韓國、台灣地區，更不用説中國，將物質生活水平提升到遠超這個髒亂、好辯、低效、教育落後的國家——這項任務幾乎不可能完成。用莫迪的話説，就業是"經濟與社會不滿的接觸點"，因此就業赤字也成了政治噩夢的根源。

在全球老齡化背景下，莫迪政府將印度人口紅利吹噓為制勝王牌。畢竟該國52%人口不足30歲——這意味着當其他主要經濟體面臨人口枯竭時，印度勞動力仍將充沛。

但這種紅利正變成沉重負擔，為社會政治危機埋下伏筆。隨着獨立初期的樂觀主義被奉行教條式社會主義的政府揮霍殆盡，“憤怒的印度人”——物質受挫且失業——成為政治典型。如今他已被"憤怒的印度教徒"取代。在印度社會主義總理（尤其是尼赫魯和英迪拉·甘地）時期，西方被視為印度的宿敵，意圖剝奪這個驕傲國家應得地位。而在印度教民族主義者莫迪領導下，穆斯林印度人成了替罪羊。

印度是如何從尼赫魯的社會主義轉向莫迪的信仰民族主義的？印度政治中的印度教主義傾向至少可以追溯到一個世紀前，但只要帶領印度走向獨立的國大黨仍堅持現代性思想，其追隨者就無法進入選舉主流。

莫迪正確地指出，印度與國大黨的契約在1985年4月開始瓦解，當時印度最高法院對73歲的穆斯林女性沙·巴諾案作出有利判決。她的丈夫以傳統伊斯蘭方式（連續三次"我休了你"）與她離婚，並拒絕支付超出伊斯蘭教法規定的三個月贍養費。具有爭議的是，世俗法院推翻了當時一直規範印度穆斯林婚姻生活的伊斯蘭教法，裁定沙·巴諾有權獲得與非穆斯林公民同等的贍養費。這一判決激怒了穆斯林神職人員和自封的社區領袖。

時任印度年輕總理拉吉夫·甘地本可支持最高法院判決。他在議會擁有絕對多數席位，本人思想開明——這位劍橋畢業生娶了意大利妻子，堪稱世界主義者。“拉吉夫內心的現代化派認同最高法院裁決，“莫迪寫道。但他當時政治稚嫩，且坦率説缺乏魄力。面對印度阿訇們的激烈抗議，他推動通過了恢復伊斯蘭教法在穆斯林個人事務中優先地位的法案。

莫迪寫道，這"激怒了印度教徒”——這裏指日益壯大的印度教強硬派，他們鼓吹"印度教特性"意識形態，主張印度教在治理中的優先地位。沙·巴諾案後，這些勢力正式登上政治舞台。莫迪精準分析道，表面世俗的尼赫魯外孫拉吉夫"加速了印度教民族主義崛起”。近四十年後，莫迪領導的印度教中心政黨印度人民黨已如數十年前的國大黨般根深蒂固，印度教特性主義正使印度的世俗主義岌岌可危。

莫迪先生分析中的一個顯著弱點，是他否認尼赫魯及其繼任者的經濟政策具有社會主義性質。他提到尼赫魯"所謂的社會主義遺產"，並補充説"將中央計劃或大政府等同於社會主義是一種錯誤"。他堅稱，社會主義"意味着為所有人創造平等機會"，而印度政策制定者並未做到這一點，因此印度並非社會主義國家。

如果説這些辯駁近乎可笑，那麼莫迪提出的解決方案同樣引人譏諷。他表示印度的希望在於成為"真正的民主國家"。如何實現？“我們必須達到一種均衡狀態，讓每個人都預期他人是誠實的。“他稱這種"誠實均衡"將培育足夠信任，使印度人能共同致力於"創造公共產品和推動可持續發展的長期任務”，並喚醒"公民意識”。顯然，莫迪懷揣着一個夢想——這個夢想既天真又老套。可悲的是，未來多年印度仍將繼續處於"破碎"狀態。

本文作者瓦拉達拉詹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現任美國企業研究所和哥倫比亞大學資本主義與社會中心研究員。

刊載於2023年3月4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