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者》評論：他們與魔鬼做交易——《華爾街日報》

川島芳子（未註明日期照片）。圖片來源：朝日新聞通過蓋蒂圖片社在伊恩·布魯瑪令人不安的羣像作品《合作者：二戰中欺騙與生存的三個故事》中，那些道德淪喪的主角們身上滲出的污穢如此之多，幾乎每一頁都留下了背叛的污漬。布魯瑪承認，這些故事也會讓讀者感到不適。

布魯瑪告訴我們，這三人之所以如此難以捉摸，是因為他們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能夠不斷合理化任何不便的事實，同時繼續重塑自己以適應特定的時刻。布魯瑪寫道，這些特質也使他們"令人震驚地具有現代性"，在這個"關鍵信息被斥為’假新聞’，大量民眾相信從互聯網集體想象中冒出的陰謀詭計"的時代。

布魯瑪筆下這些變形者的極度浮誇吸引了我們的注意。最引人注目的是雌雄同體、女扮男裝的蛇蠍美人川島芳子（1907-48）。她出生在中國，是一位滿清親王的第十四個女兒，被極端民族主義日本冒險家川島浪速——她的導師、監護人和據稱的性虐待者——培養成日本最臭名昭著的間諜之一。浪速是芳子父親的朋友和商業夥伴。兩人都夢想着復興隨着1911年中國革命而結束的清朝。“他們的聯盟主要是機會主義的，“布魯瑪寫道。芳子的父親"將滿洲獨立視為重新徵服中國的墊腳石”，而浪速的"泛亞主義理念是建立日本的統治地位。”

芳子在中國扮演了多重角色，包括間諜、秘密聯絡員，以及最著名的身着軍裝的軍事指揮官——這使她被譽為亞洲的聖女貞德。在日本軍方意圖征服中國的背景下，她的冒險經歷使其成為名人，一系列半虛構的親日電影和書籍進一步塑造了她的英雄形象。

然而，當日本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芳子因沉迷鴉片並公開批評日本而失勢。戰後，她搖擺不定的忠誠使她在兩國都成為政治上的危險人物。她最初的動機可能是在統一的中國恢復清朝，但她積極支持並參與了日本的侵略，導致多達2000萬中國人死亡。1948年3月，中國國民政府以叛國罪處決了她。

如今，川島芳子並非作為政治人物，而是文化人物被人們銘記。從少女時代起，她就在男性和女性身份之間切換。1925年，她“告別女性身份”，剃去濃密的黑髮，換上軍人短髮，放棄傳統和服，改穿西裝和軍裝。她一生中與男性和女性都有過眾多戀情。“用今天的話説，她可能認為自己是一名跨性別者，”布魯瑪先生寫道。“她肯定理解非二元性別的概念。”正如芳子所説：“我天生就有醫生所説的第三性傾向。”最近，她在2020年的漫畫《川島芳子想成為男人》中成為主角。

神秘的按摩師菲利克斯·克爾斯滕（1898-1960）至今仍是傳奇人物，據傳伍迪·哈里森將在其傳記電影中飾演他。但電影將講述他生平的哪個版本？

出生於現今愛沙尼亞的克爾斯滕在一戰中為德國作戰，後定居芬蘭並取得公民身份，學習物理治療。後來在柏林深造治療按摩技術，成為皇室成員、有納粹或法西斯傾向的富商，最終成為納粹黨衞軍首領海因裏希·希姆萊的專屬按摩師。希姆萊飽受嚴重胃痛折磨，似乎只有克爾斯滕能緩解；因此二戰爆發時，克爾斯滕順理成章成為希姆萊的私人按摩師，跟隨他走遍第三帝國，親眼目睹了由希姆萊親自策劃的大規模屠殺猶太人行動。

這些事實大多可被證實。懸而未決的問題是：克爾斯滕在大屠殺期間是沉默的旁觀者，還是如他所聲稱的在幕後拯救了無數生命。

伯魯瑪先生告訴我們，直到戰後克爾斯滕才聲稱，他接受希姆萊的工作邀約是因為害怕拒絕的後果。他還辯稱留在希姆萊身邊，只因這個身份讓他在按摩間隙能成功懇求上司改變納粹的毀滅行徑。

但這與克爾斯滕戰前的經歷並不吻合。在納粹掌權的柏林時期，作為事業型人物的克爾斯滕從客户——其中許多與納粹黨有關聯——處獲得豐厚回報。在其戰後回憶錄中，克爾斯滕對希姆萊及其納粹同僚幾無負面評價，反而賦予他們善良本心與良好意圖，似乎對他們被審判的戰爭罪行視而不見。

不過，布魯瑪先生指出，克爾斯滕的某些故事確有真實成分，即便他那些最誇張的聲明——比如他單槍匹馬阻止了整個荷蘭人口被驅逐至納粹佔領的波蘭，或是挫敗了讓法國、比利時和荷蘭人民捱餓的計劃——缺乏證據。關於他在1945年安排數千名囚犯轉移出納粹集中營的行動中扮演了多大角色，至今仍存爭議。布魯瑪的結論是：“不能將大規模屠殺的責任歸咎於克爾斯滕”，但他"確實為頭號劊子手提供了極大便利"。

最陰暗的故事屬於弗里德里希·温瑞布（1910-88），他幼年隨家人逃離東歐的反猶暴亂定居荷蘭，後來在一家經濟研究所工作，成為猶太社區中備受信任的成員。納粹佔領期間，他利用這種信任欺詐同胞，謊稱自己與一名納粹將軍合作，只要支付費用就能將他們的名字列入特殊名單，從而免於被送往納粹死亡集中營。

所謂的納粹將軍和整個計劃純屬虛構。温瑞布騙取了約4000名猶太人的錢財，很可能因此斷送了許多人逃避轉運至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希望。納粹方面最初也相信了温瑞布的騙局，甚至委派他追查那個虛構的將軍。當他們最終識破騙局時，温瑞布已向納粹泄露了許多藏匿猶太人的下落。至今無法確定他直接導致了多少人死亡。

戰後，魏因雷布因欺詐和通敵罪被判六年徒刑，服刑三年半。他於1957年和1968年還因性犯罪及冒充醫生被定罪。但他忠實的追隨者從未停止為他辯護。他們辯稱，即便他承諾的救援行動是場騙局，他也給絕望者帶來了希望；他們進一步堅稱，魏因雷布成功欺騙了納粹，理應被承認為抵抗運動成員。魏因雷布晚年定居瑞士，成為知名的宗教導師。

這就是上一個時代的騙徒與陰謀家。而我們至今仍在書寫自己輕信受騙的新篇章。

科爾女士是回憶錄《劇痛之後：新生降臨》的作者。

刊載於2023年3月4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