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你所需》評論：焊接她的夢想 - 《華爾街日報》

圖片來源：Greg Pease/Getty Images美國作家伊德拉·諾維（Idra Novey）在2016年發表其令人着迷的處女作之前，已憑藉出色的詩人身份和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文學翻譯家（包括克拉麗絲·李斯佩克朵的作品）的聲譽嶄露頭角。詩歌與翻譯對語言和意義的深刻要求，為諾維女士的小説創作奠定了絕佳基礎。在她的處女作《消失的方式》中——這部巧妙的神秘小説講述了一位類似李斯佩克朵的巴西作家在里約熱內盧失蹤，以及一位忠實的年輕美國譯者加入尋找她的行列——諾維探討了作家的文字和譯者對這些文字的詮釋如何既能隱藏又能揭示真相。

她的第二部小説《知情者》（2018年）設定在一個無名島國，時間是在一個殘暴政權垮台十年後，講述了一個更黑暗、更具爆炸性的故事，涉及道德共謀、被噤聲的性侵受害者，以及在面對權力濫用時保持沉默後的悔恨。

《拿走你需要的東西》是諾維首部以美國為背景的小説，也是她最具自傳色彩的作品，同時也是她最感人的作品。

她筆下角色虛構的家鄉塞夫利克位於賓夕法尼亞州鐵鏽地帶一個破敗的角落，反映了諾維所稱的她成長的“無名之地”。與前兩部小説一樣，《拿走你需要的東西》節奏明快，結構緊湊。敍述以對位章節的形式在兩位女性之間交替進行。瓊是一個直率、脾氣暴躁的叛逆者，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完全沉浸於在她破舊的客廳裏製作高大的鋼鐵雕塑。莉亞是她長期疏遠的繼女，紐約的一位編輯。當我們見到莉亞時，她正與她的秘魯丈夫和他們年幼的兒子一起乘坐租來的車前往她被遺棄的家鄉，此前她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告知瓊的死訊，這讓她感到不安。來電者埃利奧特説，瓊在焊接她稱之為“扭曲物”的塔時從梯子上摔了下來——這些塔她留給了莉亞。儘管瓊是莉亞所知的“最接近母親形象的人”，但她對這些雕塑一無所知，並且自10歲瓊毫無預警地離開她父親以來，她只見過繼母一次。她們在瓊去世前四年的唯一一次重聚是一場災難。

莉亞的丈夫講西班牙語，孩子是混血兒，加上最後一次緊張會面的記憶，在我們這個“兩極分化”的時代，這些都加劇了她對這個充滿敵意、排外地區的恐懼。塞夫利克荒涼的景象——用“西弗吉尼亞鉻合金”（膠帶）粘合的破敗店面與鏽蝕車輛——更讓這片“鬼域”顯得危機四伏。加油站裏與當地婦女的激烈爭執進一步放大了莉亞的不安，這讓人想起瓦萊裏婭·路易塞利2019年的小説《失蹤兒童檔案》，書中另一個拉丁裔家庭同樣離開紐約城的舒適區，踏上前去亞利桑那州邊境地帶的驚心公路之旅。

與莉亞不同，瓊從未離開塞夫利克，即便大多數鄰居搬走後槍聲徹夜驚擾，她仍堅守。當她因厭倦戴夫日益刻薄的貶低而離開莉亞父親後，為靠近女兒搬回了自己父親家中。瓊從未想過戴夫會阻撓母女相見，“彷彿她坐在我膝頭的那些年從未存在，彷彿她鑽進我被窩的每個清晨都失去意義”。直到父親去世，瓊才終於能追逐成為雕塑家的畢生夢想。受路易絲·布爾喬亞和YouTube焊接視頻啓發，她每日從表親的廢車場收集金屬，將其鍛造成盒狀結構再層層堆疊。

瓊晚年生活的核心由多重維度構成：她雖擔憂藝術創作是放縱且無意義的，卻仍沉迷其中；她承受着失去世上至愛莉亞的痛苦；當她勉強請求鄰居家遊手好閒的成年兒子埃利奧特·霍恩斯洛幫忙搬運單人無法承重的金屬板後，兩人逐漸發展出特殊情誼。瓊複雜的情感變化與藝術創作過程既引人入勝，又令人全然信服。

埃利奧特看起來令人心生憐憫——明顯的傷疤，垂頭喪氣的樣子，頂着“剃光的腦袋”，穿着鞋帶散落的工裝靴。最令人不適的是“他表情中令人不安的空白”。他是多年來第一個進入瓊家的人，也是第一個看到她雕塑作品的人，瓊已經準備好面對他的輕蔑和尖刻言辭。她還擔心他正在打量她的工具，盤算着如何變賣它們。因此，埃利奧特猶豫的好奇心讓她感到意外。瓊評論道：“一種柔軟的感覺湧上心頭，那是心扉拒絕關閉的時刻之一。”

這些“心扉拒絕關閉的時刻”是諾維女士在這部小説中的標誌性成就。瓊曾試圖阻止她的繼女變成像她父親那樣“一本正經”、帶着“優越感”的勢利眼，她並不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她對埃利奧特心存戒備，但意識到在他的幫助下，她確實可以將她的作品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和她搖搖欲墜的作品——那些裝飾着情感標記的鋼塔，包括失去光澤的金屬尖刺、塗寫的短語和微型照片蒙太奇立體佈景——中找到正確的平衡，結果證明是棘手的。

有一次，在使用研磨機發生事故後，瓊在前往急診室的痛苦旅程中大聲問道：“為什麼焊接一些完全無用的東西會成為我唯一渴望做的事情？”埃利奧特的回答讓她深受感動，以至於她後來將這句話添加到她在塔上塗寫的標語中：“至少，他説，你還有在乎的東西。”諾維女士在這部小説中傳達的信息很明確：有東西——或某人——去關心，是生活和僅僅存在之間的區別。從醫院回家的路上，瓊請埃利奧特吃了麥當勞。看着他狼吞虎嚥地吃漢堡，她説：“我立刻感覺自己更有活力，吸收了埃利奧特內心仍然纏繞的所有青春和飢餓。”

諾維女士在普林斯頓大學和紐約大學研究生寫作項目中教授小説創作，她擅長通過編織緊張情節讓讀者迫不及待地翻頁。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融合各種迥異材料——廢金屬、破碎的鏡子、相機鏡頭——來鍛造"某種新的美"，這些材料映照出破碎的家庭與自我、走投無路的貧困、分裂的輕蔑與不信任，以及希望與愛。《取你所需》是一部令人心碎的作品，但也是對"建立新事物的輝煌喜悦"的美好頌歌，無論是藝術作品還是人際關係。

麥卡爾平女士定期為《華爾街日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和NPR.org撰寫書評。

刊登於2023年3月4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