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奴夫妻》評論：共同奔向自由 - 《華爾街日報》

艾倫與威廉·克拉夫特。圖片來源：紐約公共圖書館如今我們濫用着各種誇張詞彙。“越界"已淪為文化戰爭的老生常談，而非震撼；意外巧合被稱作"諷刺”；但凡穿上制服者都可能被冠以英雄之名；而若相信頭條新聞，死亡則百分之百是悲劇。

這種語言貶值帶來的可悲後果，是讓我們輕易忽略了真實的人類壯舉與無可爭議的英雄主義。在標題奪目的《主奴夫妻》中，作家兼歷史學家伊蓮·吳重述了佐治亞州奴隸威廉與艾倫·克拉夫特幾被遺忘的"自我解放"故事——這段充滿勇氣與智慧的敍事精彩得近乎不真實，但確有其事。

1848年末，在佐治亞州梅肯市，身為奴隸的裁縫艾倫·克拉夫特與她技藝精湛的木匠丈夫威廉，憂心忡忡地注視着艾倫的主人（她同父異母的姐姐）日益惡化的財務狀況。（她們擁有共同的父親，但艾倫的母親是他的奴隸。）這對夫婦早有計劃最終逃脱：此刻，被販賣分離的風險加劇使他們更加堅定。12月下旬的一個黎明前，他們行動了。

據吳女士所述，膚色較淺的艾倫剪短頭髮，穿上襯衫、長褲和寬鬆外套，蹬着"厚底結實的紳士靴"以增高。為偽裝成"病弱的富家白人青年"，她還戴上"綠色鏡片眼鏡"、“雙層"高頂禮帽，並用繃帶遮掩無鬍鬚的面龐。威廉則戴着嶄新的海狸皮帽，穿着日常衣物扮演她的僕人。靠着做手藝人攢下的"150美元（相當於現今5000多美元）"，他們登上了前往薩凡納的火車，開啓了一場堪比登月的兇險莫測之旅。

任何讀過副標題（“從奴隸制到自由的史詩之旅”）的人都已經知道，克拉夫特夫婦不僅成功抵達薩凡納，還擺脱了奴役，開始了新生活。但這個故事充滿了戲劇性，吳女士又如此擅長鋪陳敍述，以至於有時令人緊張得屏住呼吸：火車甚至還未駛離梅肯，這對逃亡者就遇到了至少三個可能認出他們的人。在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埃倫不得不避免簽署宣誓書，因為她不會寫字；而那位“年輕主人”手臂上精心設計的吊帶巧妙化解了危機。

即便越過梅森-迪克森線後，在隨後的歲月裏，克拉夫特夫婦仍處於危險之中，尤其是在1850年《逃奴法案》要求北方各州配合抓捕逃奴之後。當他們在新英格蘭與富有魅力的前奴隸威廉·韋爾斯·布朗會合，在公開集會上講述自己的故事時，他們擔心會給佐治亞州的家人帶來危險。埃倫必須格外謹慎：在真正越界的角色扮演（同時偽裝成白人、男性，以及凌駕於自己丈夫之上的權力者）之後，她刻意淡出了公眾視野。被稱為“白人奴隸”令她特別痛苦——她的白人偽裝是迫於生存需要，但吳女士指出，埃倫始終認同自己的黑人身份，厭惡作者所稱其“複雜族裔身份”被抹殺。

1850年妥協案後，美國全國局勢日益緊張，激怒了支持與反對奴隸制的雙方。這種動盪氛圍，加上多次險些被奴隸捕手發現的遭遇，促使克拉夫特夫婦做出決定。1850年11月，他們追隨威廉·韋爾斯·布朗、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等人的腳步，從新斯科舍省哈利法克斯啓航前往利物浦，直到南北戰爭結束後才重返美國。

克拉夫特夫婦在英國巡迴演講的經歷喜憂參半。當他們與美國著名廢奴主義者威廉·勞埃德·加里森的關聯激怒英國對立派廢奴主義者時，便陷入了政治漩渦；一些顧問在他們尚未準備充分時就建議退出巡講。但多數時候他們獲得了令人安心的支持，包括詩人拜倫的遺孀拜倫夫人——她幫助這對夫婦獲得了曾被剝奪的教育機會，還有著名社會活動家兼知識分子哈里特·馬蒂諾。

1851年，首屆也是最盛大的萬國博覽會在倫敦水晶宮開幕，這座令人驚歎的玻璃建築內陳列着全球的藝術與科技成就。美國展館最顯眼的位置擺放着海勒姆·鮑爾斯的雕塑《希臘奴隸》，刻畫了一位不幸被奧斯曼帝國奴役的年輕女子。這座新古典主義大理石雕塑呈現的戴鐐銬的美麗裸體女性——頸懸十字架以彰顯其值得同情的無辜——引起了轟動。克拉夫特夫婦及其支持者看到了機會：在"五先令開放日”（高昂門票確保了更有影響力的觀眾羣）當天，布朗、克拉夫特夫婦與幾位英國友人進入展館，在鮑爾斯雕塑旁展開"弗吉尼亞奴隸"海報：畫中"膚色明顯更深"、“雙手被鎖鏈束縛"的人物凝望着美國國旗。吳女士寫道，這個沉默的跨種族團體"點燃了討論”；儘管一些不自在的美國南方人怒目而視，但並未上前干涉。

《主奴夫妻》一書值得稱道地避免了對反派與英雄動機及性格的過度簡化；吳女士表示每個"描述、引文和對白都源自歷史資料"，並通過延伸克拉夫特夫婦故事背景的深入研究加以充實。其文風生動有趣：她常以扣人心絃的預告結束章節。“下次相遇時”、“他只能祈禱不會失去她"甚至"待定"等表述不僅製造懸念，更呼應了與主題和時代完美契合的維多利亞時期高雅文風與情感表達。

弗蘭納裏·奧康納曾指出：“任何源自南方的事物都會被稱作怪誕……除非它確實怪誕，那樣的話反而會被視為現實主義。”她當然清楚，這兩者常常重疊：建立在奴隸制基礎上的畸形混亂秩序，其真實性令人痛心。伊蓮·吳對克拉夫特夫婦逃亡歷程的生動重述，讓我們清晰地聽到了這一歷史迴響。

詹森女士是弗吉尼亞州北部的作家兼編輯。

刊載於2023年3月6日印刷版，標題為《以欺騙之道奔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