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效力》書評：喬治·舒爾茨的靜默力量 - 《華爾街日報》

1985年6月20日，羅納德·里根與喬治·P·舒爾茨在白宮。圖片來源：皮特·蘇扎/白宮檔案館/Zuma Press沒有人會帶着期待笑聲的心情參加軍控協議簽署儀式，但1987年12月8日白宮卻洋溢着歡快氛圍——里根政府即將完成《中程核力量條約》的最終定稿。里根總統在講話中引用了他最愛的俄羅斯諺語：“信任，但需核實**。” 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回應道：“您每次會晤都要重複這句話。”全場頓時笑聲雷動。

時隔三十餘年可以直言不諱：該條約未能兑現核心承諾，俄羅斯也無意遵守。但沒有人比條約設計者、里根政府的國務卿喬治·普拉特·舒爾茨更努力地推動與蘇聯建立建設性關係。《紐約時報》前記者菲利普·陶布曼在其優秀的舒爾茨傳記《為國效力》中回憶了這一場景。這位曾被大學同學形容為“沉穩、勤勉的智者”的低調人物，曾擔任從財政部長到國務卿在內的四個內閣要職，登上了美國政府的權力巔峯。舒爾茨於2021年逝世，享年100歲。這樣的人生能給我們什麼啓示？

舒爾茨出身平凡家庭，1929年股市崩盤時年僅8歲。他並非羅斯福新政的擁躉。“羅斯福上台後，”數十年後舒爾茨回憶道，“推行了諸多經濟干預措施，我記得人們雖然希望這些政策有效，但能看出它們並未奏效。”作為普林斯頓大學1942屆畢業生，舒爾茨和許多同學一樣渴望參加二戰。據陶布曼記述，舒爾茨與友人曾試圖加入加拿大皇家空軍但遭拒絕。他們用啤酒和臀部紋的普林斯頓老虎圖案化解了挫折——這個軼事舒爾茨終其一生都“諱莫如深”。

舒爾茨最終加入了美國海軍陸戰隊，這個機構或許並不以培養外交官而聞名。但作為國務卿，他始終恪守從太平洋戰場服役時學到的原則：一位中士曾告誡他，除非準備扣動扳機，否則永遠不要用步槍指向任何人。“這個教訓——絕不虛張聲勢——我終生難忘。它對處理外交事務的指導意義顯而易見，卻常被忽視。”

舒爾茨曾一度在學術道路上發展，先後任職於麻省理工學院和芝加哥大學經濟系。“芝加哥大學塑造了我的思想根基，“他回憶道。米爾頓·弗裏德曼作為其思想啓蒙者和終生摯友，系統性地強化了舒爾茨對自由市場的信念以及對政府幹預經濟的懷疑。“米爾頓打網球從不猛力抽擊，但總能回球過網，“舒爾茨曾如此評價，“這恰似他辯論的風格——綿密而持久。”

此後數十年間，舒爾茨在政壇幾進幾齣。他早年領悟到的重要一課是：收斂自我，忠於主事者。林登·約翰遜總統以其標誌性的含蓄方式告誡他：“若有好主意且堅持己見，終難推行；但若讓我覺得這是我的主意，或可成事。明白我的意思嗎？“擔任美國最高外交官時，舒爾茨始終強調：“我沒有自己的外交政策。里根總統才有。我的職責是協助制定並執行他的政策。”

1973年作為尼克松政府財政部長訪蘇期間，另一個核心理念逐漸明晰。空蕩的貨架和稀少的民用車輛令舒爾茨震驚。當與蘇聯部長漫步於列寧格勒保衞戰死難軍民公墓時，他突然發現翻譯駐足不前——轉身看見她正因眼前景象啜泣不已。站在俯瞰墓園的平台上，這位前陸戰隊員肅然敬禮。“當受之無愧時，不必吝嗇敬意，“他後來總結道，“這反而能讓你提出的批評意見更具説服力。”

陶布曼先生將舒爾茨描繪為"一個解決問題者，而非狂熱的空想家”，若不是因為政府內那些頑固強硬的同僚，他本可以更早贏得冷戰。里根政府的國防部長卡斯帕·温伯格尤其成為書中批評的靶子。但舒爾茨也並非從不犯錯。例如：他與國務院其他官員一樣，曾試圖勸阻里根使用"戈爾巴喬夫先生，推倒這堵牆"這句名言，擔心過於挑釁。

頗具警示意味的是，許多人認識舒爾茨是因為他人生九十載中或許最嚴重的判斷失誤——他與硅谷詐騙犯伊麗莎白·霍姆斯的關聯。作為霍姆斯詐騙案最早的受害者之一，舒爾茨曾用自己的人脈為她組建血液檢測公司董事會。這場騙局甚至導致舒爾茨與親孫子泰勒關係破裂，後者是最早發現公司欺詐行為的人。

儘管如此，陶布曼為我們呈現了一個典型的美國故事：這位來自新澤西州中產家庭的年輕人，在普林斯頓的教育和早期軍旅生涯中淬鍊成長，最終在危險的世界局勢中引領美國外交。遺憾的是，舒爾茨這種奉獻與忠誠的品質，在當今美國外交和官僚體系中已不多見。

威廉·英博登的冷戰著作《調停者》中有個故事完美詮釋了舒爾茨的世界觀：擔任國務卿期間，舒爾茨總會為赴任大使舉行告別會。他會轉動地球儀，讓外交官指出自己的國家。新任大使總會指向赴任國，而舒爾茨永遠會糾正：“錯了——你的國家是美利堅合眾國。永遠別忘了。”

奧德爾夫人是《華爾街日報》編輯委員會的成員。

刊登於2023年3月7日印刷版，標題為《放下自我，保持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