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尚未準備好與中國和俄羅斯進入"大國"衝突時代 - 《華爾街日報》
Michael R. Gordon
克林特·希諾特於2018年春天從巴格達的部署任務歸來，面對新崗位時頓感震驚。
五角大樓一場機密兵棋推演模擬了中國奪取南海控制權的場景。這位負責規劃空軍未來的軍官發現，中國裝備精良的導彈部隊已對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基地和港口實施飽和打擊，短短數日內就將美軍戰機與彈藥庫化為焦土。
“我當時反應是’天啊，這樣打下去我們必敗無疑’"，他回憶道。
如今已晉升中將的希諾特開始在五角大樓衣櫥大小的辦公室牆上貼滿黃色便籤，羅列着若要抵禦中國潛在進攻必須解決的難題。
“我完全不知如何破解”，希諾特中將坦言，“中國軍力發展之迅猛令我震驚，我們長期奉行的作戰理論正迅速過時。”
艱難轉型
五年前，在經歷中東和中亞數十年的反恐戰爭後，美國開始應對與中俄的大國競爭新時代。但當前準備不足，轉型之路障礙重重。
據現任及前任美國防部官員透露，儘管年度軍費已突破8000億美元，但伊拉克阿富汗戰爭的遺留問題、失敗的高價武器項目、政府內部預算之爭以及對北京威脅緊迫性的分歧遲滯了轉型進程。中東持續局勢（特別是伊朗問題）及俄羅斯侵烏戰爭又分散了注意力和資源。
2022年11月，克林特·希諾特中將與加州歐文堡的同事討論無人機事宜。圖片來源：Philip Cheung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美國國防工業的企業整合導致五角大樓可選擇的武器製造商減少。造船廠正竭力生產海軍聲稱對抗中國更龐大艦隊所需的潛艇，武器設計者則在加緊研發超高速高超音速導彈以追趕中國和俄羅斯。
華盛頓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去年進行了一場模擬中國兩棲攻擊台灣的兵棋推演，結果美軍在一週內耗盡了遠程反艦巡航導彈。
軍方難以實現徵兵目標，因伊拉克和阿富汗的長期衝突令美國人望而卻步，可能導致全志願部隊面臨人力短缺。在中國打擊範圍內部署更多兵力的計劃仍在推進中。中央情報局在針對叛亂分子和恐怖分子開展二十年準軍事行動後，正轉向更專注於間諜活動這一核心使命。
美軍在中東和阿富汗的成功部分源於空中優勢、對手裝備較差以及掌控戰爭主動權的能力。與中國發生衝突將截然不同。美軍作戰時其亞洲基地和港口將遭受攻擊，且需在漫長而脆弱的補給線上維持部隊供給。
若與中國發生衝突使俄羅斯獲得在東歐採取進一步行動的自信，美國及其盟友將不得不面臨兩線作戰。中俄兩國都是擁核國家。軍事行動可能蔓延至北極地區——在破冰船和港口建設方面落後於俄羅斯的美國，似乎已準備好迎接北京在該區域提供的協助。
本文是探討美國軍隊步入新國際時代所面臨挑戰系列報道的開篇。
美軍實力仍強於其主要對手。中國在發展大規模兩棲作戰能力方面存在自身障礙，而俄羅斯軍隊的弱點已在烏克蘭戰場上暴露無遺。但防衞台灣將要求美軍在跨越遙遠距離、處於中國火力覆蓋範圍內執行任務，同時這些部隊還肩負着威懾歐洲和中東衝突的職責。
威脅正不斷加劇。近年來北京已改變周邊地區的安全格局，使其向有利於自身的方向發展。在南海，中國通過建造人工島礁並配備軍事設施強化控制，以掌握這條戰略水道的主動權，同時限制美國海軍的自由行動。
持續數十年的軍費增長（包括今年7%的預算提升）增強了中國空軍、導彈部隊和潛艇的殺傷力，更完善的訓練體系已將昔日的農村兵源隊伍改造成現代化軍隊。五角大樓指出，中國正在研發能摧毀對手衞星的武器及其他能力，其網絡攻擊手段對基礎設施構成威脅。
中央情報局表示習近平主席已設定2027年為解放軍做好攻台準備的最後期限，但指出習主席和軍方對當前是否具備行動能力存疑。
2022年10月拍攝的南沙羣島赤瓜礁人工島設施，這是中國控制戰略水域行動的一部分。圖片來源：Ezra Acayan/Getty Images
2019年北京閲兵式上搭載東風-17高超音速武器系統的解放軍車輛。圖片來源：新華社/EPA/Shutterstock若中國掌控南海與台灣，將主導每年數萬億美元貿易流經水域，同時能掌控先進半導體供應，威脅日本等美國盟友安全，並挑戰美國自二戰以來在該地區的主導地位。
為應對新挑戰，五角大樓已擴大在菲律賓和日本的基地使用權，同時縮減中東駐軍規模。美軍還制定了分散部署的新戰術，以降低其成為中國日益強大導彈打擊目標的吸引力。
五角大樓的年度研發預算已增至1400億美元，創下新高。軍方正在尋求尖端技術，希望藉此實現各軍種間即時共享目標數據，使分散在數千英里範圍內的美國空中、陸地、海洋和太空部隊能夠協同行動——這是當前面臨的一項挑戰。
國防部認為能改變戰場局勢的許多尖端武器系統要到2030年代才能投入使用，這增加了中國可能在美國完成部署前採取行動的風險。
西太平洋地區的衝突還可能給在烏克蘭遭受重創的俄羅斯軍隊注入信心，推動其實現普京總統恢復俄羅斯在中東歐傳統勢力範圍的戰略目標。
“這是個需要全力解決的重大問題，“退役陸軍中將埃裏克·韋斯利表示，他曾擔任負責陸軍轉型的"陸軍未來司令部"副司令，“我們正處於追求威懾能力的脆弱期，而他們的時間所剩無幾。”
五角大樓高級發言人克里斯·梅格表示，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汀正直接監督美國對華國防戰略的實施，即將提交的國防預算申請將推動相關工作。
“中國構成的挑戰確實存在，但國防部正以歷史性的方式、帶着緊迫感和信心應對，“他提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時表示，“我們的戰略推動了去年的預算申請，也將推動即將發佈的新預算，使資源與戰略更加匹配。我們正持續開發新作戰理念、部署尖端能力，併為當前及長期需求投入資金以應對挑戰。”
專為發射高超音速試驗飛行器設計的"斯特拉託發射系統Roc”，於10月在加州莫哈韋沙漠執行飛行任務。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Philip Cheung
2019年，具備先進隱身能力的F-35戰鬥機在內華達州內利斯空軍基地參加演習。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Roger Kisby### 不可撼動的美國
約三十年前，美國曾顯得不可戰勝。蘇聯解體和1991年美國主導的"沙漠風暴"行動迅速將薩達姆軍隊逐出科威特，展示了華盛頓運用精確制導武器與隱身技術消除地區威脅的新型戰爭能力。老布什總統宣告了以美國為基石構建的"新世界秩序”。
1995年，北京在台灣附近展開一系列強硬軍演，抗議台灣地區領導人訪美。克林頓政府以越戰後美國在亞洲最大規模武力展示作為回應，不僅派遣軍艦穿越台灣海峽，次年更在該區域部署兩支航母戰鬥羣。
然而五角大樓內部智庫的戰略家們已預見到危機隱現。
通過使用遠程導彈、反衞星武器和電子戰，北京可能通過攻擊美國在西太平洋依賴的基地和港口來扭轉對華盛頓的不利局面，從而可能讓美軍遠離衝突。
在其國防顧問的指導下，候選人喬治·W·布什提議跳過一代技術，轉向遠程武器、傳感器和數據共享技術等先進工具，以對抗北京的“反介入”戰略。
隨後，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襲擊改變了威脅，也改變了五角大樓的任務。
“曾有一刻我們以為‘萬歲，部隊的轉型真的要發生了，’”曾在五角大樓智庫工作、現為國防分析研究所（五角大樓支持的研究中心）研究員的傑夫·麥基特里克回憶道。“然後9·11事件發生了，每個人都像激光束一樣聚焦於全球反恐戰爭。”
2002年，來自第10山地師和第101空降師的美國陸軍士兵在阿富汗巴格拉姆空軍基地從一架支奴幹直升機上下來。照片：喬·雷德爾/蓋蒂圖片社
2003年，伊拉克庫特附近，來自塔拉瓦特遣隊的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在一輛M1A1坦克中。照片：喬·雷德爾/蓋蒂圖片社很快，這也成為了欣諾特將軍（當時還是少校）的使命。他因擅長編程戰鬥機雷達和傳感器系統，獲得了"Q"的呼號——這個代號源自詹姆斯·邦德系列中掌管間諜裝備實驗室的虛構角色。2003年伊拉克戰爭初期，他被派往一支裝備"隱形"F-117戰鬥機的飛行中隊。
他參與策劃了空襲巴格達軍事目標、摧毀薩達姆軍隊防空系統的作戰行動。“我們制定了完善的計劃來摧毀伊拉克的通信基礎設施、指揮體系以及我們認為存在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他説，“中國從中汲取了教訓。”
隨着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爭持續拖延，駐日美軍最高空軍將領警告稱，除了最先進的戰鬥機外，中國防空系統已變得堅不可摧。
2009年，2006至2011年擔任國防部長的羅伯特·蓋茨將F-22戰鬥機的採購數量限制在187架，以便為其他武器項目騰出資金。
美國空軍空戰司令部當時表示，這將使該軍種比原先計劃應對中俄潛在衝突所需的一流空優戰鬥機短缺近200架。此類空戰經驗相當有限：2017年6月海軍FA/18在敍利亞擊落蘇-22戰機，是自1999年以來美軍飛行員首次擊落敵機。
蓋茨表示，他在聚焦反恐戰爭的同時，也試圖防範未來威脅。“作為部長，我關注的是平衡問題，“他在郵件回覆中表示，“既要為未來可能與中俄爆發的大規模衝突做準備，又要為應對未來最可能遭遇的小規模衝突提供長期資金保障。”
蓋茨先生表示，布什和奧巴馬兩位總統都認為與中國合作是可行的，並認為發生衝突的"概率很低”。他説，這種情況在2013年習近平上台後發生了變化。中國國家主席支持加強中國軍力並採取更強勢的外交姿態，作為擴大北京全球影響力戰略的一部分。
2011年，美國國會和白宮為控制聯邦赤字達成名為"自動減支"的多年支出限制。這一舉措導致一系列全面削減，阻礙了包括人工智能、機器人、自主系統和先進製造在內的軍事轉型計劃。
“中東地區曠日持久的戰爭每年消耗600億至700億美元，各軍種首長最擔心的是部隊戰備狀態下降，我們根本沒有足夠資源來應對所有更先進的威脅，比如高超音速武器，“前國防部副部長羅伯特·沃克表示。“因此美國對中國和俄羅斯技術挑戰的應對被延遲了——而當它最終回應時，其選擇還受到自動減支的限制。”
聚焦台灣問題
2018年，五角大樓發佈《國防戰略報告》，稱美國將為一個"大國競爭"的新世界做準備。
阻止中國入侵台灣——這個北京聲稱是中國領土的美國長期合作伙伴——成為核心挑戰。五角大樓官員得出結論，若允許中國佔領距大陸僅100英里的台灣，再試圖奪回，將使美國陷入持久戰，並可能刺激中國升級至核武器。美國需要證明其有能力從一開始就阻止北京奪取該島——這一要求被納入拜登政府2022年發佈的《國防戰略報告》。
2021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士兵在中國西北部喀什進行訓練。圖片來源：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2022年12月，俄羅斯太平洋艦隊與中國海軍在東海舉行聯合演習。圖片來源：俄羅斯國防部新聞處/塔斯社/Zuma Press2019年，希諾特將軍利用其在空軍未來戰爭辦公室的新職權組織了另一場機密兵棋推演。該模擬設定中國對台灣發動攻擊，並評估了兩支美軍部隊在對抗中可能的表現：一支完全由美國遠程轟炸機和導彈組成的"外部力量”，以及一支由飛機、艦船和部隊組成的"內部力量”，這些部隊將在中國飛機和導彈的射程內作戰。
結論是，這兩種方法單獨使用都不會成功。
“我們需要混合使用這兩種方法來保護台灣和日本，“他説。“從那時起，我們一直在進行推演、模擬和實驗，以確定這種混合方式。”
五角大樓聯合參謀部最近進行的一次兵棋推演顯示，如果衝突在本十年後期爆發，美國可以阻止中國入侵台灣並迫使局勢陷入僵局，儘管雙方都將遭受重大傷亡。該模擬假設美國將受益於目前正在五角大樓規劃的新武器、戰術和軍事部署。
為未來做準備，海軍陸戰隊已淘汰坦克部隊，正轉型為能從西太平洋小島攻擊中國艦船的海軍步兵力量。到2025年，一支配備反艦導彈、專攻近岸作戰的新型海軍陸戰隊瀕海作戰團將駐紮沖繩。
在2021年5月的演習中，海軍陸戰隊將重達3萬磅的"海馬斯"導彈發射器經風浪海域運至阿拉斯加海岸，裝載至C-130運輸機後飛往荒野基地。此舉旨在演練未來在西太平洋島嶼對抗中國海軍時將採用的戰術。
陸軍因預算壓力及過去數十年戰爭導致電子戰、近程防空和工程保障能力萎縮，現正研發新一代遠程打擊武器系統。計劃於今秋部署的新型高超音速導彈，其對中國軍隊的威懾效果將取決於能否獲得太平洋基地使用權。
面臨預算壓力、人員短缺和美國造船能力限制的海軍，當前計劃將艦隊規模擴充至至少355艘有人艦艇，仍小於中國海軍現有規模。短期內美國海軍將維持約290艘艦艇。
2021年阿拉斯加格里利堡訓練中，軍事人員將"海馬斯"火箭發射器固定至運輸機內。照片：《華爾街日報》的Ash Adams
2021年格里利堡軍事訓練人員。照片：《華爾街日報》的Ash Adams美國空軍在其75年曆史中擁有最老舊且規模最小的飛機庫存之一，現已推出首架B-21轟炸機，並致力於實現有人駕駛戰機與無人機羣協同作戰的能力。該軍種測試了可由戰鬥機發射的新型高超音速導彈，並制定了將飛機分散部署到太平洋更廣泛基地的計劃。
服役數十年的B-52轟炸機正在進行翻新以擴充轟炸機隊。空軍決定採購由美國和澳大利亞聯合研發的E-7指揮機，並正在獲取先進武器以打擊中國登陸部隊。
有時進度比希諾特將軍期望的更緩慢。“當我們開始推動變革時，我們在大多數預算戰役中都失敗了，“他説，“現在緊迫感更強了，但我們清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位將軍力主為運輸機配備巡航導彈以增強盟軍火力，利用高空氣球搭載傳感器，以及使用電動"飛行汽車"在太平洋島鏈間運送人員和裝備——這些構想已進入試驗階段，但迄今尚未做出採購決定。
他認為未來空軍可能更依賴自主無人駕駛飛機，減少戰鬥機部署。“當面臨抉擇必須決定是部署無人載具還是繼續使用老舊飛機時，我們從未真正做出決斷，“他説道。
“我認為我們已經找到了削弱中國攻擊的方法，”他説。“我只是認為你需要重新構建你的力量來實現這一點。”
照片插圖：Adrienne Tong/《華爾街日報》；照片：美聯社；EPA/Shutterstock；美國海軍；istock(2)。
設計：Andrew Levinson。
寫信給Michael R. Gordon，郵箱：[email protected]
更正與補充E-7指揮飛機最初由美國和澳大利亞生產。本文早期版本稱其由澳大利亞生產。（已於4月11日更正。）
刊登於2023年3月7日印刷版，標題為《美國尚未準備好應對大國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