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城市在數萬億美元債務重壓下艱難前行 - 《華爾街日報》
Stella Yifan Xie, Yoko Kubota and Cao Li
中國鄭州市近年財政收入下滑、債務總額攀升。圖片來源:YOKO KUBOTA/THE WALL STREET JOURNAL當中國試圖翻過自1970年代以來最糟糕的經濟增長階段之一時,其經濟正受到地方政府鉅額債務的拖累,這些債務在疫情期間膨脹,並開始達到臨界點。
習近平的新冠清零運動讓各城市揹負了數十億美元的意外支出,用於大規模檢測和封鎖。這位中國領導人對房地產市場過度槓桿化的打擊導致土地銷售急劇下降,使各城市失去了最大的收入來源之一。
標普全球的計算顯示,目前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政府面臨突破北京設定的非官方債務門檻的風險,該門檻意味着嚴重的資金壓力,去年它們的未償債務超過了收入的120%。
根據總部位於紐約的研究公司榮鼎集團的一項調查,中國約三分之一的主要城市難以支付它們所欠債務的利息。在一個極端案例中,甘肅省省會蘭州市2021年的利息支付相當於財政收入的74%。
大量債務即將到期。國內大型評級機構聯合資信全球的研究發現,地方政府融資平台所欠842億美元離岸債務中,約84%將在今年至2025年間到期。
主要擔憂並非城市違約會引發金融危機,儘管經濟學家表示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真正的問題在於,城市將不得不持續削減開支、推遲投資或採取其他措施來應付債權人,這將損害未來多年的經濟增長。
在鄭州——富士康科技集團為蘋果公司iPhone組裝基地所在地,公交車司機表示2021年遭遇降薪後至今未恢復。環衞工人仍在出勤,但其中一些人稱已被拖欠數月工資。
“我們工資不高,國家怎麼連這點錢都要拖欠?“67歲的徐愛強在鄭州西區清掃公園時説。她表示,其所屬的承包公司已七個月未支付約合320美元的月薪。“就算不發工資,我也要把負責區域打掃乾淨,這是對自己的交代。”
中國房地產低迷重創鄭州財政,導致"歡樂之城"等項目爛尾。圖片來源:Yoko Kubota/華爾街日報
南方大都市深圳的教師們在社交媒體上抱怨獎金(收入重要組成部分)大幅縮水。今年1月,東北老工業城市鶴崗一家供熱公司因未能獲得政府補貼,通知居民做好停暖準備。
近期,武漢、大連、廣州等城市爆發了抗議活動,起因是包括因政府財政緊張導致醫保福利削減在內的公共衞生體系改革。
週日,在北京舉行的中國立法機構年度會議上,政策制定者僅對地方政府提供了有限支持,表明其推進財政紀律的意圖。
中央對地方財政轉移支付(北京每年撥付)今年預計增長3.6%至約1.5萬億美元,遠低於去年18%的增幅。地方政府今年獲准發行約5500億美元專項債券,低於去年實際發行的5800億美元。
幾天前,中國財政部長劉昆淡化了地方官員面臨的財政壓力,稱去年總體保持穩定,隨着經濟復甦今年有望進一步改善。
負責政府新聞發佈的國務院新聞辦公室未就置評請求作出回應。
經濟學家指出,必要時北京仍有充足財政空間介入個案以防止重大違約。地方政府若找到買家也可變賣資產。
但舊金山投資公司Seafarer Capital Partners中國研究主管Nicholas Borst在本月發佈的地方債務研究報告中寫道,中央政府的資產負債表尚不足以救助所有或有負債。
“此外,一次性紓困措施不僅會增加道德風險,也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導致問題產生的深層機制,”他寫道。
這意味着當地居民——尤其是公務員——可能面臨更多降薪和公共服務縮減,同時用於刺激經濟增長和就業的基礎設施投資也將減少。
鄭州某省政府大樓外,等待項目交付的購房者聚集抗議。圖片來源:Yoko Kubota/華爾街日報“債務的真正代價並非引發金融危機,而是將耗費多年時間艱難消化債務成本,”北京大學金融學教授邁克爾·佩蒂斯表示。
官方數據顯示,中國31個省級政府債務約合5.1萬億美元,包括國內外投資者持有的債券。
這些數據尚未包含通常通過地方政府融資平台舉借的各類表外債務。近年來這類平台為基建等項目融資迅速擴張,其債務規模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計將在今年達到近10萬億美元。
根據歐盟數據,此類平台債務已超過德國、法國和意大利三國政府債務總和(截至2022年第三季度)。
債務利息擠佔了其他支出。榮鼎諮詢研究發現,2021年中國25個城市的利息支出佔財政資源至少五分之一。該機構指出,超過10%即構成"顯著制約”——超100個城市已超過這一閾值。
自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地方政府的債務問題不斷累積。經濟學家指出,許多地方政府已深陷"項目依賴症”——通過大搞基建刺激經濟增長,再依靠賣地和舉債維持資金週轉。
此外,中國地方政府還需承擔公共教育、醫療等社會服務的主要支出。中央政府對地方融資渠道進行嚴格管控,要求將大部分税收上繳國庫,同時限制其舉債規模。
擁有近1300萬人口的鄭州財政狀況優於多數城市,街頭巷尾充滿活力,餐館食肆人聲鼎沸。
但過去三年間,鄭州市財政收入年均下滑14%,債務總額卻以每年14%的速度增長。其債務與財政收入之比從2019年的75%飆升至2022年的178%。
另一位環衞工人向《華爾街日報》透露,他入職近兩個月來從未收到過工資,其僱主同為市政服務企業。此前在當地環衞部門工作時,還有兩個月薪資遭拖欠。
他表示,區政府尚未向公司撥付其工資款項,其月薪摺合約370美元。
“這筆錢遲早得發,“他一邊撿拾廢棄紙巾和枯葉一邊説道。目前他依靠當卡車司機的兒子接濟度日。
鄭州市政府未就置評請求作出回應。
二月底,距鄭州車程約兩小時、擁有700萬人口的商丘市某公交公司宣佈,因"財政補貼資金不到位"等多重因素,自3月1日起暫停運營。在商丘市政府就"造成不良社會影響"致歉後,該決定被撤銷。
據當地媒體報道,類似的情景已在至少三個其他城市上演。
儘管部分分析師認為金融體系崩潰的可能性較低,但如果更多地方借款人難以按時償還貸款,壓力可能會蔓延。
去年12月,中國負債最重的省份之一貴州的地方政府融資平台——遵義道橋建設工程集團與銀行達成協議,獲得20年寬限期以償還逾20億美元貸款。該協議引發擔憂,其他銀行可能不得不承擔債務重組成本。
一些分析師表示,北京方面不願推行可能使地方政府財政更穩定的改革措施(例如實施房產税以籌集更多資金),因為這類舉措在政治上不受歡迎,並可能削弱中央對地方的控制權。
出售更多國有資產可能違背習近平主席關於利用國家力量實現關鍵技術自給自足等戰略目標的主張。
張倩薇對本文有貢獻。
請聯繫記者Stella Yifan Xie,郵箱:[email protected];Yoko Kubota,郵箱:[email protected];李草,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3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債務重壓下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