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日記》評論：在烏克蘭見證歷史——《華爾街日報》

作者拍攝的照片顯示基輔一棟被毀的建築。圖片來源：新方向出版社“戰爭開始了。時過午夜。我幾乎無法入睡，試圖估算哪些事物已永遠改變也毫無意義。”2022年2月25日星期五凌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之初，葉夫根尼婭·貝洛魯斯在基輔寫下了這段話。她關於戰爭第一槍的日記條目，是如今收錄在《戰爭日記》中約40篇的開篇之作，這部重要文獻展現了烏克蘭人民對這場衝突的親身經歷。

貝洛魯斯女士是烏克蘭作家兼攝影師，當普京發動“特別軍事行動”時，她正居住在基輔。她堅持留守了一個多月。世界已聽聞她的證言：這些用德語寫成的日記每日由《明鏡週刊》發佈英文版，實驗性出版社Isolarii則向全球媒體聯合供稿。格雷格·尼桑與Isolarii合作翻譯文本並編輯成書，這是與獨立出版社新方向共同完成的項目。

《戰爭日記》的早期條目記錄了貝洛魯斯女士與基輔其他居民如何適應轟炸下的生活。當地政府通過Telegram通訊應用向居民發出空襲預警。入侵當天，貝洛魯斯前往父母家避難；她的母親認為靠近聖索菲亞大教堂的住宅會比較安全。“如果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遺址真能阻止俄軍炮擊，”貝洛魯斯寫道，“這場戰爭根本不會爆發。”

第九天，作者仍無法相信這一切正在發生：“這不是真的。21世紀怎會有鄰國將城市炸成廢墟？“她在多篇日記結尾迸發出義憤填膺的吶喊。第十一天寫道：“我們不能再等了！停止暴行！“第三十一天：“世界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犯下的這些罪行。“字裏行間能切身感受到步步緊逼的壓迫感：“我在防空洞的第一夜"“我的思緒變得像公寓窗户一樣漆黑”。貝洛魯塞茨女士記錄下持續不斷的空襲警報、爆炸的濃煙、散落着瓦礫碎玻璃和扭曲金屬的街道。

這位作家近期出版的短篇集《幸運間隙》曾探討2014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頓巴斯地區後女性的生存境遇。由尤金·奧斯塔舍夫斯基英譯的這些故事中，衝突雖暗流湧動但暴力多發生在幕後。而在《戰爭日記》中，讀者與軍事襲擊下的噩夢生活之間沒有任何虛構的緩衝。

貝洛魯塞茨即時記錄了被改作避難所的馬裏烏波爾戲劇院遭摧毀事件。3月16日的日記寫道：“今天馬裏烏波爾劇院被炸了。由於持續炮擊，當我寫下這些時，救援人員仍無法接近廢墟搜尋倖存者。“約600人在此次襲擊中喪生。幾周後她記述了基輔西北部布恰鎮發現亂葬崗的經過（當局後來從該鎮挖掘出超過450具屍體）。貝洛魯塞茨尖鋭指出諷刺的是，布恰正是2014年許多逃離俄羅斯入侵者的定居地：“請所有關心我們的人牢記烏克蘭這些無名之地……人們常常帶着對新家的憧憬來此開啓新生活。”

隨着書中敍述推進，貝洛魯賽茨女士記錄了首都基輔及哈爾科夫、赫爾松、敖德薩等地不斷攀升的死亡人數。她在文字旁配上了自己拍攝的照片——並非所有影像都直指戰爭狀態。除了空蕩的街道、損毀的建築和神情驚恐的市民，我們還能看到：一個戴厚重頭戴式耳機的絡腮鬍男子仰天大笑；穿夾克戴鴨舌帽的少年用手顛着足球；在第11天的日記配圖中，一位藝術家朋友戴着塑料紮帶製成的面具即興擺拍。

“照片可能是危險的，“她寫道，“它們會在無意間暴露信息。僅僅因為存在，它們就能把城市變成攻擊目標。“有居民見她拿着相機，懷疑她是俄羅斯間諜；烏克蘭士兵要求她刪除他們的照片。“我想提醒你，“一位路人對正在拍攝的她説，“這種時候做這個可能會被爆頭！”

在滿目瘡痍中，貝洛魯賽茨努力維繫文明的微光。她會參觀藝術展，走遍全城咖啡館尋找鍾愛的卡布奇諾。“日常的躁動與無休止的空襲警報構築了時間維度，“開戰一個月時她寫道，“它們強有力地匯入意識流——若非如此，思緒可能會像乘客徘徊在公交站台般，久久停留在某個痛苦念頭上。”

4月5日週二的最後一篇正式日記記錄了她離開基輔的情形。在7月的後記中（“這本日記無法完結，只能中斷”），她講述了在柏林為母親慶生，又返回烏克蘭探望肺切除術後康復中的父親。戰爭持續近半年後，不真實感依然縈繞。“人們不願承認戰爭的存在，“她寫道，“連我也不得不反覆説服自己：戰爭是真實的，它仍在繼續，而我此刻寫下的文字正誕生於戰火之中。“如今衝突已進入第二年，更多殘酷的見證還將繼續。

舒爾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圖書編輯。

刊登於2023年3月8日印刷版，標題為《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