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女人一樣思考》書評：她自己的哲學 - 《華爾街日報》

賈欽託·布蘭迪約1680年代創作的《哲學的寓言》。圖片來源：彼得·威利/布里奇曼藝術圖書館人們或許期待，這門以思考思想為榮的學科——哲學——也能對自身進行深思。例如，如果有一半人口長期被排除在哲學領域之外，這無疑應當引發反思與悔悟。在《如何像女性一樣思考：四位教會我熱愛思想生活的女哲學家》一書中，里根·佩納魯娜記錄了她因哲學界明顯未能完成這一任務而產生的幻滅感。隨後，她為我們描繪了一幅振奮人心的圖景：如果哲學界能正視這一問題，將會收穫怎樣的進步。

佩納魯娜女士從一開始就展現出哲學天賦。她告訴我們，童年時的早慧讓她沉迷於那些宏大的問題。大學課程進一步堅定了她成為學院派哲學家的夢想——這個職業通過不斷追問將人引向"非凡的智力探索與美學境界"。然而她發現自己所在的匿名研究生項目中，一位知名教授公開質疑女性從事哲學研究的能力。

雖然也有精彩的授課，但教學大綱中既沒有女性哲學家的內容，也沒有女性主義相關課程。近期發生的性騷擾醜聞使得幾乎全是男性的教職員工對與女研究生社交心存戒備。因此當男教授們與男研究生通過馬提尼酒和爵士樂建立情誼時，女學生們只能待在家裏。排斥女性的方式竟有這麼多。

佩納盧娜女士目睹自己變得愈發沉默寡言、缺乏自信。經過三年的研究生學習，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已變得像偉大哲學家們筆下刻板印象中的女性"。她事事順從同為哲學家的男友，堅信對方擁有自己不具備的論辯優勢。婚後他們搬至愛荷華州一所學院，內心的不安全感卻愈發濃重。據她回憶，當她在另一所學院參加沉浸式法語課程期間選擇離開丈夫時，那種解脱感真實可觸。獨居紐約後，她開始"重新發現真實的自我——作為思想者的本質——不再通過男性的視角來審視自己"。不久後，她也離開了學術哲學界。

這類故事普遍得令人不安。在人文學科中，哲學專業的女性主修生和教職人員比例最低。原因何在？部分答案在於男性哲學家們以可疑的熱情，執意將女性定義為恰恰無法進行哲學思考的物種。佩納盧娜女士通過大量黑色幽默的軼事揭露這些理論：黑格爾將女性比作植物；尼采稱她們是"阻礙人類發展"的糟糕廚娘；維特根斯坦對女性離場表示慶幸。哪位女性願意忍受這般侮辱？又為何要忍受？

但佩納盧娜更重要的批判對象是那種"雖願接納女性哲學家但實在寥寥無幾"的託辭。對此她採取雙重策略：一方面用海量史料證明女性哲學家的存在，在章節中通過生動簡練的傳記，向我們介紹古印度哲學家伽吉·瓦卡納維——這位"痴迷現實本質，懷疑水是萬物本源"的思想者；古希臘有希帕提婭，伊拉克有拉比亞·阿達維婭，德國有希爾德加德·馮·賓根，墨西哥有修女胡安娜·伊內斯·德·拉·克魯茲。這份名單還在延續。若我們假定這些女性不存在，便不會去尋找；若不尋找，就永遠發現不了她們。

佩納魯納女士的第二個策略是詳細探討四位早期現代女性哲學家。瑪麗·阿斯特爾（1666-1731）不僅解決了困擾笛卡爾和洛克的認識論難題，更"無情揭露同時代最著名哲學家的性別歧視觀念"而聞名。達瑪麗斯·卡德沃斯·馬沙姆（1659-1708）闡述了第一性質與第二性質理論，並駁斥了尼古拉·馬勒伯朗士關於"上帝是一切行為根源"的主張。

以《為女權辯護》聞名的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1759-1797），其論述賦予佩納魯納"改變人生軌跡的勇氣"——通過正視自身憤怒情緒，以及"這種情緒如何守護我的自我價值感"。初為人母時，佩納魯納從凱瑟琳·特羅特·科伯恩（1679-1749）的著作中獲得啓發，這位反對霍布斯的哲學家指出"基於自私激情的生活並非自由人生"，她開出的社會良方是"男性應當更關愛他人，而被社會規訓為母親、妻子、朋友角色的女性，則需要學會適度自私"。

佩納魯納還揭示，這些女性追求抽象思考的渴望，屢屢因需要自證哲學能力而受挫。在此她發現了一個定義"女性思維方式"的共同點：“我的智識並非形成於崇高問題的輝光中，而是誕生於對抗隱性壓迫體系的抗爭裏”，她寫道，“從這個意義上説，我是一名女性思考者。“並非所有女性哲學家都認同此觀點。但佩納魯納從她研究的哲學家中，提煉出基於團結的積極自由觀。正是這些先驅讓她"更清晰地理解身為女性與獲得自由的真諦”，她總結道：“或許極樂之境不過如此——彼此解放，傾聽內心真實的聲音。”

《像女性一樣思考》一書的出版恰逢哲學領域擴展勢頭正盛，這得益於“擴展新敍事”和“沃克斯計劃”等線上倡議。這些資源表明，忽視女性哲學家純粹是學術研究的重大疏漏。然而佩納魯娜女士最近在書店發現一本名為《哲學史》的新書，584頁中論及的哲學家竟無一位女性。

她沒有憤怒，只覺得鄙夷。“多麼可悲的狹隘解讀，“她想。確實：由於"學習傾聽令人恐懼”，哲學界對女性的頑固排斥更像是一種怯懦。在剖析這種恐懼並超越它追求自由的過程中，佩納魯娜女士在憤怒與幽默、傳記與理論間自如切換。她的文字犀利振奮，觀點既撫慰人心又催人奮進。若這就是"像女性一樣思考"的真諦，我願全力追隨。

當我讀完《像女性一樣思考》時，正在現代哲學課上講授波西米亞的伊麗莎白。正如佩納魯娜所述，這位被笛卡爾譽為"完全理解我所有已發表著作"的唯一之人。課堂討論熱火朝天之際，我注意到前排總是沉默膽怯的女生今天坐姿挺拔、目光炯炯。課後她留下來時激動得幾乎窒息——她説從未讀過這樣的哲學，已經主動查閲資料，還有無數問題要問，整個人都在發光。

我會把佩納魯娜的書送給她。

莫蘭德女士是科爾比學院的哲學教授，也是《莉迪亞·瑪麗亞·柴爾德：一位激進的美國人生》的作者。

刊登於2023年3月11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