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轟炸馬裏烏波爾摧毀了一座城市——也摧毀了一個家庭 - 《華爾街日報》

去年預產期當天，烏克蘭馬裏烏波爾市婦產醫院一樓，維多利亞·希什金娜正在沉睡——這座當時被俄軍圍困的城市突然迎來反常的寧靜，直到一場空襲改變了一切。

對婦產醫院的轟炸成為這場戰爭的早期轉折點，它摧毀了希什金娜的城市與人生。爆炸發生後，一名孕婦滿臉鮮血的畫面成為俄羅斯侵略的象徵，另一名孕婦緊捂孕肚躺在擔架上的照片亦震撼世界。

希什金娜雖從婦產醫院廢墟中生還，卻永遠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她的丈夫在圍城戰中失去一條腿，夫婦二人也淪為無家可歸者。

這對夫婦只是俄軍暴行下眾多受害者中的一例——擁有約40萬人口的馬裏烏波爾遭受了尤為殘酷的襲擊。一年過去，這座如今被俄方佔領的工業港口城市傷亡總數仍難以統計。流亡的烏克蘭市長表示，實際死亡人數可能遠超其預估的2.2萬人。許多民眾仍在尋找圍城期間失蹤的親人，數萬人流離失所於烏克蘭境內及海外。

希什金一家現居德國，艱難重建生活之際，馬裏烏波爾的新俄羅斯統治者正着力改造這座俄烏戰爭以來奪取的最重要城市。損毀的住宅被推倒，而新公寓樓羣已在城市各處拔地而起。

“一切都變了，太多東西失去了，那麼多人不在了，許多人散落在世界各地，”希什金娜女士説，“我們不再擁有從前的生活熱情。”

去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時，希什金娜女士正懷着身孕。這位37歲的女性在馬裏烏波爾出生長大，曾在伊里奇鋼鐵廠擔任實驗室化學師16年。她的丈夫弗拉基米爾從事建築行業。

這對夫婦通過生育治療才懷上孩子。“這是期盼已久的懷孕，”她説。

在入侵前，希什金娜女士視俄羅斯為一個富裕穩定的國家，並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裏看看。即將發生的事件將徹底改變她對烏克蘭這個強大鄰國的看法。

隨着俄軍逼近馬裏烏波爾，懷孕期間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度過的希什金娜住進了第三婦產醫院。醫生們定期將孕婦們轉移到地下室躲避日益逼近的轟炸。這些婦女為她們自己——以及未出生孩子的生命感到恐懼。

3月8日，護士們分發鬱金香慶祝國際婦女節。希什金先生去探望了妻子，她預計將在當週晚些時候分娩。

次日上午很平靜。午飯後，希什金娜女士躺下休息。前幾天她還能聽到俄羅斯噴氣式戰鬥機的轟鳴，但3月9日那天，沒有任何聲音預警即將到來的空襲。

去年在烏克蘭馬裏烏波爾遭炮擊受損的一家婦產醫院。圖片來源：葉夫根尼·馬洛列特卡/美聯社人們從被俄軍圍困期間遭襲損毀的婦產醫院中抬出一名孕婦。圖片來源：葉夫根尼·馬洛列特卡/美聯社"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一瞬間，一眨眼的功夫，“她説。“全成了廢墟，東西壓在你身上，你被埋在瓦礫下，瞬間的事。”

希什金娜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自己在哪裏。混凝土、灰塵和玻璃覆蓋了每個表面。一個牀頭櫃被推到她身上。被廢墟壓住的她注意到腿和手臂上有血，腹部有一處傷口。

在被抬出建築物並送往第二婦產醫院的途中，希什金娜時而清醒時而昏迷。

助產士泰蒂亞娜·索科洛娃自3月2日起就沒有離開過那家醫院，當時炮擊太猛烈，無法冒險外出。街上躺着屍體，但在病房裏，索科洛娃繼續接生嬰兒。“這在某種程度上具有象徵意義，“索科洛娃説。“生命可以戰勝死亡。”

然而，希什金娜的情況很嚴重。彈片撕裂了她的皮膚。索科洛娃説，從她的外表來看，很明顯有內出血。醫生拿來聽診器尋找嬰兒的心跳，但找不到。

他們整夜為希什金娜做手術，在發電機燃料耗盡後，用手機的光線為她縫合傷口。

當她甦醒過來時，沒有人願意告訴她孩子已經夭折。這個任務落在了索科洛娃女士肩上。她告知希什金娜，她生下的男嬰體重3.7公斤，並詢問是否想見孩子最後一面。索科洛娃説，希什金娜女士陷入痛苦的抉擇——她害怕看到死嬰會精神崩潰，但若不見又將抱憾終身。

維多利亞·希什金娜在去年的轟炸中倖存，卻永遠失去了腹中胎兒。希什金一家現居德國烏爾姆的一處底層公寓。當索科洛娃將小小的遺體抱來時，希什金娜喃喃道孩子長得像丈夫。

他們在醫院地下室待到四月中旬，俄軍控制該地區後強制所有人撤離。這家醫院毗鄰亞速鋼鐵廠，當時烏軍仍在重重加固的地堡網絡中頑強抵抗。

俄方為居民提供前往俄羅斯的安全通道，但希什金娜堅持要找到丈夫才願離開馬裏烏波爾。自空襲前日丈夫來醫院探望後，她便徹底失聯。由於城市通訊中斷，根本無法聯繫到他。

院方為希什金娜安排了位於俄軍控制的東沃斯托奇尼區的住處。在那裏她借到電話聯繫上友人，得知丈夫身負重傷的消息。

醫院遇襲次日，他前去為在那裏的妻子送食物，對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途中，他被一枚火箭彈擊中，一條腿嚴重受傷。因壞疽感染，醫生兩次為他截肢。

希什金娜女士急忙趕到他的病牀前。兩人決定與希什金娜的親戚會合，這些親戚在逃離馬裏烏波爾後去了俄羅斯。

在前往俄羅斯途中，希什金先生突發高燒，被緊急送醫。他的腿骨發炎，需要接受專門治療。志願者幫助這對夫婦前往德國城市烏爾姆，那裏有一家軍醫院。

希什金娜説，一開始他們對來到西歐感到興奮。“我們一直夢想着去旅行，遊覽所有這些地方。”

但現實很快降臨：他們遠離親友，在一個陌生的國家重新開始生活。希什金在德國接受了三次手術後，正在等待安裝假肢。

這對夫婦正在努力學習德語以便找工作，但他們的夢想和抱負已經破滅。靠領取國家福利勉強度日是一場掙扎。

他們渴望回到失去的生活和城市，但只要俄羅斯仍控制着那裏，他們就看不到回去的可能。“我們擁有的一切都永遠消失了，“希什金娜説。

維多利亞·希什金娜和她的丈夫弗拉基米爾喜歡在德國烏爾姆的多瑙河畔散步，因為這讓他們想起曾經生活的城市的海岸。寫信給伊莎貝爾·科爾斯，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