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如何背棄了硅谷銀行——《華爾街日報》

馬克斯·趙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場銀行擠兑之中，當時他正坐在蒙大拿州的一輛班車上。

作為保險初創公司Coverage Cat的聯合創始人，趙先生週四抵達博茲曼機場，登上了前往大天空鎮參加初創企業創始人靜修會的班車，車程一小時。

趙先生坐下後掃視了一下人羣。同車的乘客們正瘋狂地敲擊手機，急於轉移資金。他意識到，“銀行擠兑真的發生了”。

硅谷已經對硅谷銀行失去了信心。

到週四該銀行停止營業時，儲户已試圖提取420億美元。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在週五早上銀行重新開業前接管了它。這是美國曆史上第二大銀行倒閉案，僅次於2008年華盛頓互助銀行的破產。

硅谷銀行及其母公司SVB金融集團花了四十年時間發展成為初創企業界首屈一指的金融機構，卻在36小時內土崩瓦解。

導致其崩潰的並非2008年金融危機中那種複雜的衍生品和冒險行為，而是存款與資產之間的錯配——這是商業銀行傳統業務的基本要素。

這場餘波可能席捲整個硅谷。初創企業及其投資者在週末緊急尋找渡過難關的救命稻草。創始人們用個人信用卡支付開支，風投公司準備在本週為被投企業發放工資。一些企業直接向客户求助，請求他們通過購物將資金轉入新開立的銀行賬户。

“我們必須明確：這對許多小企業構成了重大的生存威脅，”預製亞洲食品製造商Omsom的創始人在給客户的電子郵件中表示。

銀行系統的其他部分也處於緊張狀態。這一事件暴露了金融體系的一系列新脆弱性。在2008年危機後寬鬆貨幣時代成長起來的銀行家們，未能為利率再次上升做好準備。而當利率上升時，他們忘記了應對策略。

SVB對硅谷封閉世界的極度關注使其特別容易受到擠兑的影響，但這並沒有阻止人們擔心下一個會是誰。投資者週五拋售了大小銀行的股票，整個行業指數上週的表現是自疫情初期以來最糟糕的。

投資者尤其對那些從企業和富人那裏迅速吸收大量存款的銀行持謹慎態度。第一共和國銀行的股票自週三以來下跌了約30%，該銀行曾是行業的寵兒。“第一共和國的存款基礎穩固，”該銀行週五表示。

SVB圍繞初創企業——公司、創始人、風險投資公司——建立了銀行業務。隨着這些企業的發展，SVB也在增長。2021年存款增長了86%。

現金流入的速度超過了銀行能夠貸款的速度，因此SVB將大部分資金投入了超級安全的國債和30年期抵押貸款。

但當美聯儲開始加息後科技行業開始下滑時，風險投資公司收緊了錢包，初創企業消耗現金。存款下降，SVB在資金便宜時購買的債券價值也隨之下降。

週三，該銀行宣佈已虧本出售了部分資產，並將出售大量股票以籌集現金。時機再糟糕不過了：專注於加密貨幣的銀行Silvergate Capital Corp.正在崩潰。整個初創企業界的Slack和WhatsApp羣組瞬間沸騰。

SVB的股票週三收盤價為267.83美元，市場開盤時暴跌。隨着西海岸醒來，恐慌情緒加劇。風險投資公司撤資並敦促其投資組合公司也這樣做。一些人爭論是否應該等待警告初創公司，以便給自己更多時間轉移更大余額。

社交媒體在上一次銀行業危機中並未成為因素，這次卻以閃電般的速度在全球傳播事實與謠言。受驚的客户掏出手機，打開銀行應用。幾次點擊和滑動，他們的錢就轉走了。

沒有在其他銀行開設業務賬户的初創公司將資金轉移到任何可能的地方。“他們將錢匯到律師事務所的銀行賬户，甚至，你猜怎麼着，匯到CEO的個人賬户，”風險投資公司Core Innovation Capital的榮譽合夥人Kathleen Utecht説。

週六，位於加利福尼亞州聖克拉拉的硅谷銀行總部。照片：Preston Gannaway為《華爾街日報》拍攝Cho先生在大巴駛向Big Sky時登錄了SVB。他試圖將公司七位數的餘額大部分轉移到另一家銀行的賬户。交易正在處理中。

“銀行擠兑時最佳策略就是第一個衝出門。”趙先生表示。

硅谷銀行成立於1983年，旨在服務當地新興科技企業。該行鼓勵員工以企業家精神開拓利基市場，例如為葡萄酒莊提供貸款。

科技行業始終是該行的核心業務。隨着行業蓬勃發展，硅谷銀行躋身全美前20大銀行之列，並在海外設立分支機構。

該行客户覆蓋全美近半數風投支持的科技與生命科學公司，持有3,234家公司的認股權證，享有優先購股權。銀行還向企業創始人和風投高管提供邀請制房貸服務。

“對初創企業而言，條條大路通硅谷銀行。“Endor Labs首席執行官瓦倫·巴德瓦表示。這是他參與創立的第三家公司，每家企業要麼開户就選擇硅谷銀行，最終都會將業務轉入該行。

疫情期間的存款激增使硅谷銀行與其他美國銀行一樣資金充沛。兩年內存款規模增長兩倍至1890億美元，推動2021年成為該行史上盈利最豐之年。

這一策略雖利潤可觀，卻導致存款結構嚴重向科技企業及其鉅額賬户傾斜。截至2022年底，該行1570億美元存款中，逾FDIC 25萬美元存款保險上限的賬户僅3.7萬個。

首席執行官格雷格·貝克爾曾否認過度依賴科技行業存在風險。“我堅信我們處於最佳市場，“他在去年11月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表示。硅谷銀行代表未回應置評請求。

硅谷銀行總裁兼首席執行官格雷格·貝克爾去年資料圖。圖片來源：帕特里克·T·法倫/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大約在那個時候，巴德瓦爾先生認為申請信貸額度是審慎之舉——這是一份保險單，可以在必要時幫助他的公司再維持一年運營。他表示，只要公司將全部資金轉入該銀行，硅谷銀行就願意向Endor提供貸款。

巴德瓦爾將存款從第一共和銀行轉至硅谷銀行。他説在硅谷銀行感受到了周到服務，並能接觸到該行的高級銀行家。

“一切都很順利，“他説，“直到那份8-K文件出現。”

硅谷銀行3月8日宣佈股票出售和債券虧損的監管文件拉響了各種警報。但巴德瓦爾直到週四上午加州時間10:30左右才注意到銀行的情況，當時一名員工在Endor的Slack頻道指出硅谷銀行股價暴跌。

“我的第一反應，“巴德瓦爾説，“是這聽起來像是過度反應。”

幾小時內，科技行業對硅谷銀行的支持似乎就消失了。知名風投開始敦促其投資組合公司撤資。

下午2:30，巴德瓦爾給他在第一共和銀行的前銀行家發郵件：他的賬户是否仍有效？“我們可以辦理激活手續，“銀行家告訴他。

巴德瓦爾感到左右為難。他知道從硅谷銀行取出所有資金會影響他的信貸額度狀態。但轉移約四分之一的存款能確保Endor有足夠現金支付六到八個月的工資。下午2:47——在硅谷銀行當天停止電匯前13分鐘——他做出了決定。

幾分鐘內，巴德瓦爾先生就收到了硅谷銀行客户經理的回覆，對方告訴他競爭對手一直在散佈關於銀行狀況的虛假信息。銀行經理表示會協助處理轉賬。下午4點50分，第一共和銀行確認資金已到賬。

本·劉易斯正坐在加州阿納海姆的牀上，決定將他的嬰兒食品公司Little Spoon存在硅谷銀行的3000萬美元轉出。

劉易斯最初打算按兵不動，但一位導師建議他不要冒險。

他焦慮地刷新着富國銀行賬户頁面等待資金到賬。截至當地時間週四上午9點，款項終於顯示到賬。

“我為自己能迅速做出決定感到慶幸，但為其他公司感到痛心。“劉易斯説，“初創企業若未盈利就靠這些存款維持運營，時間就是生命。”

週六加州門洛帕克的硅谷銀行分行。圖片來源：Preston Gannaway/華爾街日報阿沙爾·里茲奇的AI初創公司剛把"數百萬"投資款存入硅谷銀行賬户沒幾天，就遭遇了擠兑風波。

週四上午，創始人和CEO們開始在私密Slack頻道發佈關於硅谷銀行財務困境的推文。里茲奇決定轉移部分資金，但網銀系統已無法操作。他花了幾個小時瘋狂刷新瀏覽器。到下午時，Slack上滿是人們將全部資金轉出硅谷銀行的消息。

他決定效仿，幾乎清空了自己的賬户。轉賬狀態仍顯示“處理中”。

一些公司直到銀行倒閉才意識到與其有關聯。

洛杉磯管理諮詢公司Linea Solutions的財務總監布萊恩·科爾克表示，週五早上員工查看銀行賬户時發現工資尚未到賬。

這家擁有100名員工的公司使用薪資服務提供商Rippling，而Rippling與硅谷銀行有業務往來。Rippling將公司賬户資金轉入員工賬户，這是銀行系統常規的後台功能，因銀行倒閉而中斷。

“我們從未想過，存放我們工資存款不到48小時的銀行會在此期間破產，無法支付款項，”科爾克先生説。

Rippling的首席執行官在推特上表示，公司已轉用摩根大通，並將自掏腰包在週一前補發未到賬的工資。

喬納森·本薩蒙的智能狗項圈公司Fi自五年前成立以來一直與硅谷銀行合作。當Fi獲得1000萬美元信貸額度時，這一關係更加緊密。作為回報，Fi必須將所有運營賬户保留在硅谷銀行。

當本薩蒙首次聽到銀行擠兑的傳聞時，他面臨一個涉及數百萬美元的決定：將資金轉出硅谷銀行意味着償還公司400萬美元的信貸額度欠款。

本薩蒙週四與投資者進行了磋商。他在硅谷銀行的聯繫人向他保證，銀行並未出現大規模資金外流。本薩蒙認為，轉移資金是對當前局勢的過度反應。

週五，他改變了主意，試圖從SVB電匯500萬美元。轉賬失敗了。不到一小時，他就聽説該銀行已被監管機構接管。

自那以後，他一直在聯繫投資者，要求提供超過50萬美元的資金，以支付3月15日的工資。

“他們中有些人也在SVB有賬户，所以無法動用資金，”他説。“其餘的人則接到了20家像我們這樣的公司的電話。”

Yuliya Chernova、Corrie Driebusch和Angel Au-Yeung對本文有貢獻。

聯繫Ben Foldy，郵箱：[email protected]，Rachel Louise Ensign，郵箱：[email protected]，Justin Baer，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3月13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硅谷如何背叛了它的金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