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終結中國的改革開放時代——《華爾街日報》

習近平執政十年之際，他為中國設計的拼圖已各就各位，標誌着鄧小平改革開放時代的明確終結。

四十年前，文革倖存者、矮壯結實的鄧小平發起了一場運動，將中國從毛澤東統治下的意識形態動盪中解放出來，擁抱資本主義力量並向西方開放中國。

過去一週鮮明地展示了習近平如何一步步拆除鄧小平建立的中國治理模式根基。

鄧小平引入集體領導制度以防止個人獨裁，給予私營企業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並標誌着黨政分開；而習近平則取消了任期限制，縮小了私營部門的範圍，並將黨和自己置於中國社會的中心。

在週一閉幕的立法會議上，習近平啓動了進一步強調黨對治理各方面領導的改革。他為黨更直接控制國家金融和科技領域鋪平了道路，並承諾將中央政府人員編制縮減5%。

1979年，鄧小平與時任美國總統吉米·卡特在白宮外合影。照片：美聯社鄧小平的改革將中國從一個貧窮封閉的國家轉變為經濟超級大國和全球增長的穩定引擎。越來越明顯的是，習近平領導下的轉變標誌着世界過去四十年所熟知的中國模式終結——這帶來了全球重大不確定性的可能。

“黨政分離是中國改革開放時代的關鍵設計特徵，"《黨》一書作者、悉尼外交政策智庫洛伊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理查德·麥格雷戈表示，“習近平長期認為這種分離是多餘的。現在我們看到他的觀點正在付諸實踐。”

此次計劃中的改革符合習近平多年來集中決策權、提高黨政雙重官僚體系效率的努力。過去幾年，他已將國家公務員局等多個政府機構併入黨的管轄範圍，同時取消了自身任期限制。

毛澤東時代，從工廠到各省再到北京權力中心，各級黨組織決定一切。結果導致大躍進等災難性運動，造成大規模饑荒。

鄧小平時期，黨決定讓渡部分控制權。黨仍是最高權威，但將管理經濟和國家的大部分實際工作交給政府。總理作為政府實際首腦掌握經濟政策制定權，而黨的領導人負責意識形態和政治工作。

毛澤東時代，各級黨政官員決定一切事務。圖片來源：str/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在習近平領導下，總理職權被削弱到有官員半開玩笑地將其比作"辦公室主任"的程度。

相比之下，歷任總理曾在中國經濟管理中扮演重要角色。例如上世紀90年代末，被鄧小平首先選中參與經濟決策、因雷厲風行推進改革贏得"朱老闆"稱號的時任總理朱鎔基，曾啓動重大經濟改革：削弱地方政府對央行的干預。

中國人民銀行所有省級及地方分行被撤銷，改為9個跨行政區域的區域性分行。此後，中國知名經濟改革者、長期執掌央行的周小川曾嘗試推動央行進一步向美聯儲體系靠攏，在全國設立十餘家區域性聯儲銀行。

習近平的改革舉措反映出其核心目標：強化中國體制以應對與西方長期對抗的局面。圖片來源：李剛/新華社/美聯社但根據今年兩會公佈的機構改革方案，習近平正將央行迴歸到朱鎔基改革前的模式——撤銷區域分行，在30多個省市重設地方分支機構。接近央行的官員表示，此舉將導致央行不僅要聽命於黨中央，還將受制於地方黨委，這是習近平任內削弱央行自主權的又一舉措。

“從制度層面而言，中國人民銀行顯然是輸家，其監管權乃至政治影響力均遭削弱，”前美國財政部駐華代表、現紐約投資研究公司22V Research中國研究主管邁克爾·希爾森表示。

在習近平的第三個任期，他組建了一支以忠於最高領導人而聞名的資深黨務官員團隊。新班子中不再有那些兼具政治資歷與技術官僚能力的官員——這種複合型人才組合曾在上一個時代助力中國融入全球經濟。

“習近平正在很大程度上恢復毛澤東模式，即由黨管理經濟，意識形態忠誠凌駕於專業能力之上，”前美國外交官、《過度擴張》一書作者蘇珊·舍克評價道。這本新書探討了中國如何可能偏離和平崛起軌道。

這種代際更迭反映出習近平優先考慮強化中國體制以應對與美西方長期緊張的局面，這與鄧小平時代側重與發達國家建立聯繫形成鮮明對比。

可以肯定的是，習近平仍追求經濟增長。他並未對外界關閉大門，也未讓中國迴歸計劃經濟。但隨着定義時代的經濟高速增長出現疲態，他迫切希望轉變重心——不再將黨的合法性錨定在民眾對經濟福祉持續提升的期待上，而是試圖通過使人民免受來自美國等國的所謂威脅來獲得安全感。

在習近平執政的十年間，中國人均GDP年均增長6.3%，不足前三十年均增速的一半。儘管如此，他推行的脱貧攻堅與反腐倡廉計劃仍贏得了廣泛支持。在中國南方一些欠發達地區，客廳牆上常見習近平肖像，這個位置過去通常懸掛毛澤東畫像。

1997年，比爾·克林頓總統在白宮為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舉行國宴。圖片來源：格雷格·吉布森/美聯社促使習近平將權力集中掌握的部分原因在於，前任領導人所採取的權力共享方式導致了政策搖擺、派系鬥爭和腐敗問題。然而，他本人對服從和節儉的強調促使許多官員離開政府，而其他人則只是傳遞命令，避免主動作為。

在任期初期，習近平曾讚揚鄧小平發起的改革。2015年股市崩盤後，他開始轉變方向，對市場力量越來越持懷疑態度，並逐漸迴歸到黨的絕對控制，包括將黨組織嵌入中外企業的公司治理中。

這一轉變引發了一些曾致力於使中國經濟更加市場化的官員的哀嘆。2018年，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一個年度高級別政策會議）上，一位在20世紀90年代幫助中國啓動股票交易的高級官員對《華爾街日報》記者表示：“要求在上市公司設立黨委的整個做法，”他説，“完全違背了我們當初的努力方向。”

當前，習近平主席已明確指出，中國不應效仿西方式資本主義，而應以其自身模式直面挑戰。

在全國兩會間隙，這位最高領導人罕見地直接抨擊美國，指責華盛頓主導的"遏制、圍堵和打壓"加劇了中國國內面臨的困難，暗示即使可能對中國經濟造成進一步損害，也願意疏遠美國。

這番言論發表前數週，美國擊落了一個穿越北美領空的可疑中國間諜氣球，該事件使兩國陷入更激烈的相互指責漩渦。

為開啓第三個任期，習近平組建了一個以效忠最高領導人著稱的資深黨務官員團隊。圖片來源：THOMAS PETER/REUTERS1999年曾發生過更嚴重的事件——美國轟炸中國駐貝爾格萊德大使館，但當時以鄧小平改革路線為指導的領導層謹慎處理，未讓該事件影響中美關係。

儘管美國聲稱轟炸是因地圖錯誤導致的誤炸，憤怒的上海大學生仍向美國領事館投擲石塊，高呼"血債血償"和"打倒美帝”。

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在事件一週後的講話中明確表示，北京將經濟發展置於首位：“中國不會因為這個事件而偏離發展經濟、推進改革開放的政策。”

那一年晚些時候，克林頓政府達成了一項協議，為中國最終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鋪平了道路，這是中國驚人經濟崛起中的一個轉折性事件。

中國領導人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和習近平的肖像。照片：jade gao/法新社/蓋蒂圖片社聯繫Lingling Wei，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3月13日印刷版，標題為《習近平在中國關上了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