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為好奇者準備的當代古典音樂

泰迪·艾布拉姆斯與王羽佳攝影：奧尼爾·阿諾德當今古典樂壇無疑仍存在固守傳統創作方式的聽眾與從業者，但隨着年輕音樂家和聽眾拒絕墨守成規，這類保守態度正迅速消弭。流動性已成為當代風尚：作曲家們自如遊走於恢弘的古典樂句、現代主義的和聲節奏抽象表達與流行音樂的廣闊風格之間，曾對新音樂持牴觸態度的聽眾如今也感到耳目一新。邁克爾·蒂爾森·托馬斯、泰迪·艾布拉姆斯、亞歷克斯·坦普爾和米西·馬佐利的新專輯，正是這種多元融合風格的絕佳範例。

以指揮家身份聞名的托馬斯與艾布拉姆斯，為鋼琴家王羽佳創作了植根爵士樂的作品。雖然王羽佳最常演繹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作曲家（尤其是俄羅斯流派）作品，但她2020年發行的約翰·亞當斯專輯廣受好評，去年又首演了馬格努斯·林德伯格《第三鋼琴協奏曲》；如今德意志留聲機公司發行的《美國計劃》進一步拓展了她的新音樂疆域。

路易斯維爾交響樂團音樂總監艾布拉姆斯（與王羽佳同為費城柯蒂斯音樂學院校友）原受託創作格什温《藍色狂想曲》的姊妹篇，最終完成了一部40分鐘長的《鋼琴協奏曲》（2022）。作品雖延續格什温精神，卻融合了貝多芬式鋼琴語彙、《我的有趣情人》的弧線旋律片段、薩爾薩舞曲與傑裏·李·劉易斯風格搖滾鋼琴的驚鴻一瞥，更將布吉伍吉低音與普羅科菲耶夫式的尖鋭音響並置，配器手法令人想起《熱情似火》中的爵士樂隊。

艾布拉姆斯先生巧妙地將這一系列影響與引用融合得連貫一致，其中繁忙的鋼琴旋律——專為王女士的優勢而寫，並由她以一貫的專注、敏捷和清澈演繹——既是作品的核心，也是其連接紐帶。托馬斯先生的《你常來嗎？》（2016年創作，作為獨奏返場曲）以極簡主義的音符開場，逐漸演變為帶有爵士和搖滾色彩的變奏，時而激昂時而內省。與作品搭訕式的標題相呼應，音樂中途還暫停插入了一聲輕佻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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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部位於芝加哥的斯佩克特拉四重奏已於去年六月解散，但其告別項目之一包括坦普爾女士的《牆紙背後》（2013-15年），這是一部為人聲和絃樂四重奏創作的歌曲套曲，由獨立流行與爵士歌手朱莉婭·霍爾特爾參與演唱，近期由新阿姆斯特丹唱片公司發行。坦普爾女士是一位跨性別作曲家，這些歌曲觸及了她轉型過程中的種種經歷，既包含赤裸的脆弱（《紫色污漬》描述了一次約會，男子在街燈下看清她後倉皇逃離），也藴含一縷空靈的希望（終曲《尖塔》預言了“旭日將揭示疊加在我們世界之上的另一個世界……那時你會明白自己終於回家了”）。

霍爾特爾女士的演唱摒棄了顫音等歌劇傳統，為套曲賦予光滑的表層質感，令人聯想到大衞·阿克爾斯1972年發行的超前時代室內流行專輯《美國哥特式》等雄心之作。相比之下，《牆紙背後》則完全屬於當下——其優雅的、略帶半音階的旋律與生動的配器，照亮了坦普爾女士創作的詩歌，這些文字既契合時代精神，又具有永恆的情感共鳴。

坦普爾女士的絃樂創作時而喚起往昔時代（文藝復興時期的舞步將美術館派對描繪成17世紀假面舞會；類似貝多芬《田園交響曲》中鳥鳴的音效強化了關於現代通風住宅的詩意）。但整體而言，這部作品運用現代技法營造出一種詭異張力，最終化解為優雅的接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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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佐利女士早期職業生涯中，曾在融合搖滾與古典樂器的"勝利"樂團擔任電子鍵盤手，演奏遊走於兩種風格邊界的前衞音樂。近年她專注於交響樂與歌劇創作；其第六部歌劇《巴爾多林中的林肯》改編自喬治·桑德斯小説，將於2025年在英國國家歌劇院首演，2026年登陸大都會歌劇院。瑞典Bis廠牌最新發行了**《暗極生輝》**，收錄其近年力作。

標題作品原為2018年創作的低音提琴協奏曲，本專輯呈現兩個改編版本——2021年為小提琴家彼得·赫雷斯塔爾完成的提琴協奏曲及提琴與絃樂五重奏版（均由赫雷斯塔爾本人演奏）。

馬佐利拒絕拘泥於特定調性或風格流派，加之充滿想象力的配器手法，使其構建出獨具匠心的音響世界。《暗極生輝》（標題取自彌爾頓《失樂園》對上帝聖袍的描述）中，獨奏提琴聲部遊走於調式與半音段落之間，兼具浪漫主義的華彩與音色效果，在陰鬱厚重的樂團織體中熠熠生輝。赫雷斯塔爾在兩個版本中均展現出驚人的表現力與層次豐富的音色。他與北極愛樂成員合作（蒂姆·韋斯指揮）的室內樂版雖具凝練之美，但較之卑爾根愛樂樂團（詹姆斯·加菲根執棒）的管絃樂版本，仍稍遜恢弘氣度。

魏斯先生和他的北極樂團完美詮釋了馬佐利女士冥想式作品《Sinfonia (for Orbiting Spheres)》(2013)中那份驅動全曲的靜謐神秘感，以及她大量運用滑音的《These Worlds in Us》(2006)中黑暗而強烈的張力。更令人驚歎的是他們對兩樂章作品《Orpheus Undone》(2021)的演繹——這部稜鏡般碎片化的樂章從焦慮混亂的片段，到馬佐利借鑑英式田園詩般華麗風格的段落，無不服務於描繪歐律狄刻被哈迪斯奪回那一刻俄耳甫斯的悲愴。

但專輯中近乎隱藏的亮點是《Vespers for Violin》(2014)，這首六分鐘的作品被巧妙地編排在管絃樂章節之間。赫雷斯托先生用浸透高度浪漫主義的小提琴高音旋律，裹挾着觸手可及的電子音效織體，呈現出令人陶醉的演繹。

或許作曲家們正通過風格流動性來捕捉那些教條式手法無法觸及的超凡精神，亦或這是一種叛逆——固執地拒絕侷限於某個時代的音樂語言，哪怕是他們自己的時代。無論哪種方式，這種創作理念正催生出兼具強度、美感與力量的作品。

科津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音樂評論。

米西·馬佐利圖片來源：馬茨·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