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業始終是個高風險行業——《華爾街日報》

與許多科技公司一樣，我所在的公司及我們創立的幾家初創企業整個週末都憂心忡忡，因為硅谷銀行及其儲户的命運懸而未決。到了週日，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宣佈一切正常——所有客户資金安然無恙。但同一天，紐約監管機構以與導致硅谷銀行倒閉相似的流動性問題為由，關閉了簽名銀行。不出所料，相互指責已然開始。

我要在此警告：下一家銀行可能隨時崩塌。事實上，讀到本文的每個人都可能面臨存款超過FDIC 25萬美元保險限額而血本無歸的風險。我説的是哪家銀行？當然，是所有銀行。

銀行業的基本商業模式是吸收儲户存款後將其幾乎全部用於投資。銀行法規定必須保留部分存款作為準備金（通常佔總存款15%左右）用於兑付客户賬户，其餘85%則多用於發放長期非流動性貸款。若儲户短期內提款規模超過銀行準備金，死亡螺旋便可能上演。

此時銀行只有兩個選擇：其一是變賣投資資產籌資。但折價拋售資產會加速銀行喪失兑付能力，其他客户聞風後自然開始恐慌。其二是通過出售銀行股權填補資金缺口，但這需要向潛在投資者披露銀行真實狀況，很可能暴露機構已陷入危機。

硅谷銀行兩件事都做了。它出售了210億美元的長期債券，據報道損失了18億美元。這像是一大筆錢，但這僅佔其約2090億美元資產的不到1%。硅谷銀行還試圖籌集25億美元的股權投資以彌補這一損失——其高管向代表其大部分客户羣體的風險投資界尋求支持。結果就像一隻受傷的斑馬向當地的鬣狗羣求饒一樣糟糕。結果導致了銀行擠兑。

銀行業依賴於概率論。如果你有大量的賬户持有人，並且他們每個人都做出獨立的決定，那麼你不太可能遇到問題。一個賬户持有人可能需要取出他的錢來履行財務義務，但與此同時，另一個人的生意正在蓬勃發展。後者把錢留在銀行，甚至可能存入更多。成千上萬儲户的獨立決定平均下來，對銀行資產的需求會形成一個相對平穩和可預測的趨勢。

但統計獨立性在現實世界中很少存在。整體經濟狀況往往以類似的方式影響銀行的所有客户。更糟糕的是，關於銀行倒閉和資金損失風險增加的謠言會像野火一樣在客户羣體中蔓延。取款量不會平穩、可預測地增加，而是會出現令人揪心的激增。

上週硅谷銀行事件中這些因素全部應驗，但並非新鮮事。自這種不穩定的商業模式誕生以來，銀行擠兑就伴隨着這些特徵。弗蘭克·卡普拉1946年經典影片《生活多美好》中，貝德福德鎮爆發的銀行擠兑正是劇情核心——上週科技公司員工們還在郵件裏轉發該片片段。

影片中貪婪的亨利·波特是建築貸款協會的無良老闆，他煽動了這場恐慌性擠兑。幾十年過去，銀行擠兑的基本原理絲毫未變，包括人們總愛把責任歸咎於波特這樣的單一反派。政客與媒體已在硅谷銀行事件中尋找替罪羊。他們或許能找到，但更可能是多種常見失誤意外疊加釀成的惡果。

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和嚴格的銀行監管制度，部分正是為通過政府擔保消除儲户顧慮來防止擠兑。但在高度互聯的當代社會，這不過是徒勞。任何銀行遭遇足夠大規模的客户恐慌都可能倒閉——連簽名銀行也不例外，其董事會成員包含現行銀行法主要起草人、前眾議員巴尼·弗蘭克。

FDIC至多能在事後收拾殘局，必要時聯邦政府可像本週對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儲户那樣提供全額擔保。鑑於整個銀行體系（連帶經濟體系）本質是概率遊戲，此舉至關重要。若銀行倒閉是獨立事件（比如建築貸款協會因比利叔叔經營不善破產），雖令人不安但影響有限。但經濟體系環環相扣，某地銀行倒閉（甚至僅是風聲）可能引發連鎖反應。單一銀行擠兑尚可承受，而系統性擠兑會像大蕭條時期那樣抽乾經濟命脈。

2008年，歷史幾乎重演——一場信任危機險些引發全球金融崩潰。銀行業本質上是信心遊戲，唯有信心才能維持這套體系運轉。但維繫信任的難題正變得日益艱鉅。相比1940年代貝德福德瀑布鎮的舊時光，恐慌情緒在當今時代的蔓延速度要快得多。我能直言不諱地談論所有銀行都面臨風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人微言輕。若傑米·戴蒙或傑羅姆·鮑威爾在不恰當的時機發表同樣言論，可能一夜之間就會觸發金融危機。

我多希望這個問題存在明確的解決方案，但事實並非如此。像美聯儲那樣時不時提高準備金要求，會導致企業更難獲得貸款。這會損害經濟，同時降低儲户的存款利息收益。更廣泛的監管強化往往會使銀行更加官僚化，對客户需求反應遲鈍。硅谷銀行能在科技行業佔據超然地位，重要原因就在於它更理解年輕科技公司——尤其是初創企業的需求。一個政府管控更強的銀行能做到這點嗎？恐怕不能。

即便尚無解決之道，牢記銀行業與生俱來的不穩定性仍至關重要。否則，我們很可能讓善意的干預變得比問題本身更糟。銀行專家和監管者就像電視氣象預報員——儘管擅長預測短期變化，仍會遭遇意外狀況。而且他們實際上並不能控制天氣本身。有時，一場完美風暴會出人意料地席捲而來。

邁爾沃爾德先生是華盛頓州貝爾維尤市發明中心Intellectual Ventures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該中心已孵化出超過15家初創公司，他此前還擔任過微軟的首席技術官。

更正

早期版本誤述了《生活多美好》中的一個情節。

吉米·斯圖爾特飾演的喬治·貝利在《生活多美好》(1946)中。圖片來源：Alamy刊登於2023年3月15日印刷版，標題為《銀行業始終是高風險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