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鐵幕》評論:邊界之界 - 《華爾街日報》
Andrew Stuttaford
斯洛伐克布拉迪斯拉發附近的鐵幕圍欄遺蹟。圖片來源:弗拉基米爾·西米切克/法新社/蓋蒂圖片社2019年,作家兼歷史學家蒂莫西·菲利普斯沿着歐洲戰後分界線開始了長達3000英里的旅程——其中近三分之一是徒步完成。這段旅程從挪威最北端出發,終點位於土耳其與阿塞拜疆交界處。在他引人入勝的《重走鐵幕》一書中,菲利普斯通過這段旅程講述了這道殘酷的"邊界之界"的故事。在二戰結束後的最初歲月裏,它的實際範圍遠比人們通常記憶中的更為深遠。
因此,菲利普斯來到了波羅的海島嶼博恩霍爾姆——當丘吉爾提及鐵幕時,這個丹麥島嶼仍被蘇聯"解放"着。蘇聯人帶着附加條件最終撤離,就像他們歸還波卡拉時一樣。這個距離赫爾辛基以西幾英里的芬蘭半島,曾作為列寧格勒地區的飛地存在了約十年。蘇聯人突然撤走後,當芬蘭人重返家園時,“與其説爐子上的咖啡還在冒熱氣,不如説廢墟上的硝煙仍未散盡”。
歷史與地理的雙重牽引將菲利普斯帶到了德國,重走六十多年前西德記者庫爾特·利希滕斯坦的路線。1961年末,柏林牆建成數月後強化了兩德邊界,利希滕斯坦正是沿着這條邊界驅車考察。最終他和菲利普斯一樣,抵達了下薩克森州的齊歇裏村。
菲利普斯先生解釋道,幾個世紀以來,齊歇裏逐漸與鄰近的伯克維茨融為一體。但1945年後,齊歇裏歸屬西德,而伯克維茨則留在了未來的東德境內。最終這兩個村莊之間也築起了隔離牆,不過在1961年時人們仍能相對容易地穿越這道實體邊界。當地居民告訴菲利普斯,利希滕斯坦當時正在東側田間與幾位農民交談,被東德守衞發現後遭槍擊,最終重傷倒在了作為邊界標誌的壕溝裏。
利希滕斯坦的遺體在東德火化,骨灰通過郵寄方式交還其遺孀。有觀點認為他因曾是共產黨員而遭針對,但菲利普斯認為更可能只是不幸身處錯誤地點,成為這個冷酷體制的又一個犧牲品。他的死亡極具20世紀特徵——正如其父母死於大屠殺的遭遇。
當菲利普斯沿着幾近消失的邊界線探訪時,仍能看到些具象遺蹟:零星散佈的瞭望塔、導彈發射井。他成功揭示了支撐鐵幕統治的日常野蠻行徑。無論在邊境線上還是後方,以各種方式存在着無數個"利希滕斯坦",更有數不清的微小暴行與冷漠,不斷強化着權力歸屬。這些手段確實有效:一位女性向菲利普斯描述,當邊防軍檢查進入東德的列車乘客時,車廂籠罩着死寂——這是臣服的無聲宣告(這讓我清晰回憶起1970年代末幾次柏林之行的見聞)。
《重走鐵幕》絕非一部傳統意義上的冷戰史書。其內容覆蓋零散,敍述路徑以地理而非時間順序展開,且頗具個人風格。作者菲利普斯探訪斯塔西主要政治監獄霍恩施豪森(“該監獄以實施不留傷痕的暴力手段為標誌性手段”)的陰鬱描寫本在預料之中。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對東柏林共和國宮門廳懸掛的一系列畫作進行的細緻分析——這座毫無美感的建築曾是東德議會所在地,內設迪斯科舞廳、保齡球館,並藏有五千噸石棉,堪稱奇觀。
作者善於捕捉耐人尋味的軼事,比如那位"絕非社會主義者"的伯爵夫人,竟巧妙推動邊界線偏移,使其莊園得以留在意大利而非劃入南斯拉夫。這些故事與受訪者的回憶,連同他走訪各地的見聞,共同勾勒出一幅關於鐵幕乃至歐洲冷戰關鍵要素的精彩畫卷——儘管帶有印象派風格——甚至隱約透露出後冷戰時代的某些端倪。
當其他作家可能複述柏林另一場對峙時,菲利普斯卻聚焦1968年鮮為人知的衝突:蘇聯大軍陳兵挪威邊境數日,坦克炮口直指防禦薄弱的前哨。最驚心動魄的時刻,坦克突然開火。“唯一的小小安慰,“菲利普斯寫道,“是他們發射的只是空包彈。”
數十年來,鐵幕兩側民眾多認為這道屏障將永恆存在。儘管欣喜於其終結,菲利普斯仍憂慮當今歐洲正在背離"開放與自由”。這種擔憂多半過慮。長期被剝奪自決權的國家想要管控邊境或彰顯民族特性,既不足為奇,也未必包藏禍心。
但俄羅斯的情況則不同。儘管菲利普斯先生在書前的序言中討論了烏克蘭戰爭,但我猜測《重走鐵幕》的大部分內容是在戰爭爆發前完成的。2019年,菲利普斯曾造訪毗鄰聖彼得堡的前芬蘭城市維堡。當時已能明顯看出,普京對精心剪裁歷史的煽動性宣傳,配合日益強化的高壓統治,正在對當地民眾產生影響。反對派領袖納瓦爾尼的支持者"科利亞"曾"以如今看來頗具預言性的力量"告訴菲利普斯:只有一場大規模戰爭才能終結普京的統治。作者當時覺得這個預言"令人絕望地黯淡”。然而如今看來,這個預言竟顯得過於樂觀了。
斯塔塔福德先生是《國家評論》“資本論"欄目編輯。
刊載於2023年3月15日印刷版,原標題為《邊界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