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2《投降之歌》樂評：回溯音樂歷程 - 《華爾街日報》

U2樂隊圖片來源：奧拉夫·海涅U2樂隊長達43年的錄音生涯使其完整發展軌跡難以簡單概括。但我們可以將其作品大致劃分為兩個階段。2001年初，在巡演大獲成功的專輯《無法遺忘》期間，主唱波諾開始宣稱U2正在重新競逐"世界最佳樂隊"頭銜。從那一刻起，這支愛爾蘭搖滾樂隊展現出全新的自覺意識：不同於八九十年代每張專輯和巡演都力求突破創新的狀態，U2突然對自身歷史遺產高度敏感，開始以過往成就為標尺衡量每個新項目。

沉重的歷史包袱使得新作品問世愈發緩慢，樂隊既要與自身的完美主義角力，又要調和內部對"U2專輯該是什麼樣"的矛盾認知。然而他們並未停歇——過去半年間U2陣營動作頻頻：宣佈今秋拉斯維加斯駐演計劃，波諾11月出版回憶錄《 surrender：40首歌，一個故事》，同步官宣將推出配套專輯《 surrender之歌》（島嶼/新視鏡唱片），重新錄製並改編40首經典曲目。這張3月17日發行的新專輯既令人困惑又不乏驚喜，最終證明偉大唱片需要的遠不止優質歌曲。

這張專輯主要出自U2樂隊吉他手兼音效設計師戴夫·“The Edge”·埃文斯的構想。2021年，他利用疫情封鎖的空檔期，在家中的錄音室嘗試對舊作進行精簡改編。主唱波諾加入後，兩人獨立完成了大部分基礎音軌錄製，貝斯手亞當·克萊頓和鼓手小拉里·馬倫亦有參與，還有其他樂手助陣。The Edge的創作靈感源於通過重新編曲來挖掘歌曲新內涵——部分旋律甚至歌詞都作了調整——同時也為契合樂隊成員年歲增長帶來的視角轉變。

雖然這種描述暗示了多元化的曲風呈現，但U2本質上打造了一張不插電專輯。絕大多數曲目都採用從容靜謐的演繹方式，標誌性的電吉他音效與層次化製作被極簡的鋼琴和原聲吉他取代。即便存在打擊樂也極為剋制，波諾未加修飾的嗓音略帶沙啞質感，保持着最原始的狀態。

The Edge堪稱搖滾界最具辨識度的吉他手之一——他是音色與效果器的大師，能從電吉他中演繹出近乎無限的聲音變化，每個回聲與泛音都精準呼應歌曲內核。但在這張以原聲吉他為主的專輯中，他的演奏並無特別亮眼之處。時而他會以不插電方式重現經典riff——如1984年專輯《The Unforgettable Fire》史詩級核心曲目《Bad》的昂揚上撥音符，或是1983年《War》專輯中《Sunday Bloody Sunday》不祥的下行旋律——但多數時候只是缺乏節奏變化的簡單掃弦。鋼琴部分往往僅由幾個重複音符構成。

任何此類重新演繹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原版作品中聲音細節所承載的情感分量。例如，最初出自1991年《Achtung Baby》專輯的開場曲《One》，已成為當代經典，並通過瑪麗·J·布萊格等藝術家的翻唱版本深入人心。而《The Joshua Tree》專輯中的《Where the Streets Have No Name》之所以動人，完全歸功於那漸次浮現、最終席捲全曲的恢宏吉他音景。當波諾在此版本中以飄渺的合成器為背景演唱時，其主要作用只是喚醒聽眾對原版的記憶——儘管加入了些許新詞句，但歌曲內涵並未有新的發掘。《Pride (In the Name of Love)》是本專輯中歌詞改動最顯著的一首（這首歌部分內容關於馬丁·路德·金，原版中誤稱其遇刺時間在清晨，這個波諾長期引以為憾的錯誤在此得以修正），但沒有了The Edge標誌性的嗡鳴吉他，此番重製版抽離了歌曲原有的生命力與渴望。

少數曲目恰恰因其粗糲未琢的特質而成功。U2早期創作的《Out of Control》在此聽起來宛如在儲物間錄製，而這反而成為亮點。你能聽見波諾演繹青春舊作時注入的俏皮與歡愉，那份興奮感躍然耳畔。與專輯大部分曲目不同，這裏沒有刻意追求深刻，整首歌宛如一場慶典。1993年《Zooropa》中冷門曲目《Dirty Day》同樣驕傲地展現其原始居家錄音質感，波諾即便壓低聲線彷彿怕驚醒隔壁熟睡者，仍傳遞出強烈的情感張力。

有幾首大膽的改編值得特別提及。《我仍未找到所尋之物》以原曲漸進式的結構為藍本，在民謠化的阿巴拉契亞風格中融入黑人福音元素，用原聲樂器重現了層層遞進的感染力。出自1988年《神采飛揚》專輯的單曲《渴望》裏，波諾以空靈的假聲吟唱，配合強調布魯斯根源和波·迪德利節奏的頓足節拍製作。而《蒼蠅》則蜕變成一首帶着湯姆·韋茨中期風格、迷人而慵懶的卡巴萊曲目。

然而歸根結底，無論褒貶，在《臣服之歌》中挑出特例並不能改變一個事實：40首歌里約有30首採用了近乎相同的極簡、緩慢而陰鬱的處理方式。單獨聽任何一首或許尚可，但連續聆聽四五首後，整張專輯幾乎徹底淪為背景音。考慮到這套專輯的冗長體量，這種狀況出現得過於頻繁。關於U2樂隊未來最令人期待的可能是：波諾與The Edge相對快速地完成了這套作品，且似乎未經反覆猶疑就做出了許多決定。或許這種更憑直覺的創作方式能激勵樂隊迴歸並完成《上升之歌》——這張傳聞至少籌備了五年的專輯。

本文作者Mark Richardson是《華爾街日報》搖滾與流行樂評人。他的推特賬號是@MarkRichardson。

此文發表於2023年3月15日印刷版，標題為《質樸重溯U2音樂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