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羅爾·弗林，好萊塢英雄 - 《華爾街日報》

埃羅爾·弗林在《羅賓漢歷險記》（1938年）中。圖片來源：Everett Collection在好萊塢的舊日歲月裏，埃羅爾·弗林是冒險精神的化身。他以三部標誌性俠盜片——《鐵血船長》（1935年）、《羅賓漢歷險記》（1938年）和《海鷹》（1940年）——在電影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在一系列熱門西部片、戰爭片以及偽歷史史詩如《輕騎旅的衝鋒》（1936年）和《馬革裹屍還》（1941年）中同樣展現了令人信服的魅力與超高人氣。無論是懸掛在炮塔、樹梢、馬背還是雙翼飛機上，他總能演繹出那些機敏果敢的角色。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正在舉辦的弗林作品回顧展（展期至5月3日）精選了14部影片，展現了他兼具優雅與粗獷的獨特氣質——那種低調的膽識與無法抑制的活力。

弗林的表演融合了矛盾的特質：對崇高台詞與英雄姿態的隨意處理；浪漫中夾雜着不羈或憂鬱；渾然天成且毫不做作的世故；以及隱藏在虛張聲勢之下的瞬間矛盾與猶疑。他塑造的羅賓漢兼具正義、機智與俊美，至今無人能及。當他肩扛違禁獵物——一頭鹿角崢嶸的雄鹿——昂首踏入蓋伊城堡，或是高呼撒克遜反抗宣言時，很少有人能抗拒這激動人心的畫面。

弗林的職業生涯在當代好萊塢難以複製。作為動作英雄，他有着超乎常人的魅力，卻又不似漫威/DC模式那般刻意。與當今多數動作片導演不同，他在華納兄弟的黃金搭檔——邁克爾·柯蒂茲和拉烏爾·沃爾什——追求的是激情與優雅的巔峯。他們理解英雄主義的文學美感，這與《壯志凌雲》式的敍事截然不同。在《輕騎旅的衝鋒》震撼人心的結局中，柯蒂茲將丁尼生的詩句疊印在弗林赴死衝鋒的畫面上：“榮光何時褪色？/ 啊，那狂野的衝鋒！/ 舉世為之震撼。”

弗林為多元文化背景的影迷們獻上了令人傾慕的高格調英雄形象。他們可以是白手起家的瀟灑人物，比如沃爾什勵志拳擊片《紳士吉姆》(1942)中愛爾蘭裔美國冠軍詹姆斯·J·科貝特；亦或是為英國王室赴湯蹈火的臣子，如柯蒂茲《海鷹》中弗朗西斯·德雷克式的私掠船長——他與伊麗莎白女王的機鋒對決，和影片"賓虛"級的海戰場面同樣令人難忘。

好萊塢的造星體系精明地包裝推廣弗林，但他並非夢幻工廠的流水線產物。1909年出生於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父親是海洋生物學家，母親自稱是英國皇家海軍"邦蒂號"叛變者的後裔，這個狂野的殖民男孩身上帶着與生俱來的偏見與浮誇。1927年他遠航新幾內亞，五年間先後當過探礦者、商人、獵手、船長、種植園經理、見習巡官和契約勞工招募人。

1933年，弗林在一部以邦蒂號叛變者避難所皮特凱恩島為主題的澳大利亞原始電影中飾演弗萊徹·克里斯蒂安，由此認定電影既是藝術也是飯碗。他赴英尋求銀幕機會，加入小城巡演劇團權當實踐表演學校。華納兄弟倫敦工作室經理給了他突破性機會，讓他在速成懸疑片中亮相，並向製作主管傑克·華納大力舉薦。在伯班克片場，弗林征服了世界。

勞倫斯·奧利維爾曾説：“年輕時你羞於扮演英雄，會刻意解構它。直到年長才能領悟英雄主義的畫面美感。“羞怯從不是弗林的問題。他早年的亡命生涯為其塑造《喋血船長》主角打下基礎——這位憤世嫉俗卻高尚的愛爾蘭醫生，在被詹姆斯二世國王判處加勒比奴役後成為反抗者（柯蒂茲執導）。當奧利維亞·德·哈維蘭飾演的殖民種植園主侄女警告"你這是在談論叛國"時，他回答：“但願我説得夠明白。“面無表情的桀驁成為弗林的標誌性特質。

1942年，弗林被兩名17歲少女指控法定強姦。雖經審判後無罪釋放且人氣未受影響，但這場醜聞逐漸改變了他的公眾形象與自我認知。他幽默的自嘲精神先是演變為自我戲仿，最終昇華為自我剖白。演藝生涯末期，他藉助自身酗酒吸毒的經歷，傳神演繹了厭世酒鬼的沉淪與自我厭棄。弗林早期角色賦予了海明威所憎惡的抽象詞彙——“榮耀"與"尊嚴”——鮮活血肉。但海明威盛讚弗林在1957年改編自其1926年小説《太陽照常升起》的電影中，飾演"迷惘的一代"酒鬼邁克·坎貝爾的表演是"全片最大亮點”。

兩年後，50歲的弗林猝然離世。在他那本標題戲謔的自傳《我的邪惡人生》（1959）中，這位徘徊在浪蕩子邊緣的享樂主義者，正是縱情聲色的生活摧毀了他。

然而這種無政府主義氣質，恰恰滋養了他銀幕上渾然天成的表演魅力，即便在《馬革裹屍還》這類半荒誕的賣座片中亦不例外。在沃爾什執導的這部浪漫傳記片裏，弗林的瀟灑氣度與喬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將軍渾然一體：兩人都實現了從滑稽浮誇到勇武化身的華麗蜕變。作家伊恩·弗雷澤評價道：“卡斯特的人生印證了’樂天派’的非凡力量。“他推測卡斯特的上司們"暗地裏對他心懷敬仰”——或許正如華納老闆傑克對這位頭牌影星的態度。弗雷澤將卡斯特的聲名歸結為"娛樂精神與傳奇敍事對複雜歷史的勝利”。若再加入藝術創造的維度，這同樣適用於埃羅爾·弗林的傳奇。

本文作者斯雷戈先生系《維克多·弗萊明：美國電影大師》（2008）傳記作者，並參與撰寫了紀錄片《提琴手登上大銀幕之旅》（2022）劇本。

出現在2023年3月18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埃羅爾·弗林，好萊塢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