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銀行的管理團隊為何犯下如此大錯？——《華爾街日報》

硅谷銀行曾是科技產業的重心所在。其銀行家們深諳科技行業，並熱衷於扶持未經市場驗證的企業。

他們為高管提供諮詢建議，還提供個人貸款助其購置豪宅與葡萄園。銀行家們舉辦撲克牌局、烹飪課程、遊艇派對和社交酒會，將創業者與投資者匯聚一堂。

“他們既是能處理交易和放貸的正規銀行，又是在派對上令人愉快的夥伴，“與硅谷銀行合作逾30年的以色列風險投資人喬納森·梅德維德如是説。

但這家銀行也有另一面——正是這一面導致其在一週前突然崩塌。它向借款人施加非常規要求，迫使客户將大部分現金存放於硅谷銀行，而非分散存儲於其他機構。這令部分客户感到不安。早在2015年，監管機構就已對該行快速增長及對風投界的過度依賴表示擔憂。

2020至2021年間，在低利率推動下科技行業蓬勃發展，硅谷銀行成為最大受益者之一。其股票價格飆升。面對洶湧湧入的新存款，首席執行官格雷格·貝克爾及其團隊將大部分資金配置於政府擔保的長期抵押債券和國債這類通常安全的投資品種。

然而去年，當美聯儲以數十年來最快速度加息以遏制通脹時，管理層幾乎完全忽視了這一政策轉向。該行在大部分時間裏甚至沒有首席風險官，僅依賴管理層認為可靠的內部分險模型運作。

硅谷銀行在3月10日因存款擠兑而倒閉。上週五，該銀行母公司申請了破產保護。

格雷格·貝克爾於2011年接任硅谷銀行首席執行官。圖片來源：帕特里克·T·法倫/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如今，金融和科技界的許多人都在追問：為何這家幾周前還令金融界豔羨的銀行特許經營權會在幾天內崩塌，管理層又為何放任這一切發生。

“我們從未想過如此成功的銀行會瞬間垮塌，“與硅谷銀行合作二十載的科技企業家保羅·英格利希表示。他創辦的非營利組織"峯會教育"在該行倒閉時存有逾200萬美元資金。

硅谷銀行的構想誕生於比爾·比格斯塔夫和斯坦福大學建築管理教授鮑勃·梅德里斯驅車前往度假村打撲克的途中。比格斯塔夫是富國銀行高管，大學時曾與傑基·羅賓遜同場競技籃球。他們希望創建一家專門服務被傳統金融機構忽視的、雄心勃勃但未經市場檢驗的企業。

1983年，他們在聖何塞設立了硅谷銀行首個辦事處。這片孕育了蘋果公司、甲骨文公司和雅達利的土地，當時主流銀行卻對缺乏運營記錄的年輕公司充滿戒心。梅德里斯教授的學生們常抱怨無法為自己的創業構想獲得資金支持。

創始人聘請了曾在富國銀行工作的堪薩斯人羅傑·史密斯擔任首任首席執行官。他督促銀行員工比競爭對手更勤奮工作，每天8:15進行晨會，下午5:30還會打電話到員工工位，確保他們仍在聯繫客户。

“在會議上，如果羅傑沒看到你積極應酬，他會非常非常生氣，“1990年加入銀行、擔任十年CEO並工作至2019年的肯·威爾科克斯表示。,

創始高管大衞·提圖斯説，他和史密斯先生會去街邊的IHOP餐廳慶祝成功，史密斯總愛點炸雞排。記者未能聯繫到史密斯置評。

2014年研討會上，銀行創始人之一、斯坦福大學教授鮑勃·米德里斯（左）與首任CEO羅傑·史密斯進行對話。圖片來源：計算機歷史博物館1990年代初當地房地產市場崩盤後，硅谷銀行遭受重創。2001年，該行重新聚焦具有相對優勢的科技領域，僱傭數十名銀行家與當地風投機構及創業者建立聯繫，要求每位專員深耕不同細分領域。

大銀行當時擔憂科技初創企業缺乏抵押物、現金流不穩定且無信用記錄。但硅谷銀行另闢蹊徑——初創企業主要依賴風投基金承諾的股權投資，而該行與這些基金關係密切，因此能預判現金流的可靠程度。

貝克爾先生於1993年加入硅谷銀行擔任貸款專員，服務於帕洛阿爾托地區的軟件公司客户。據共事者回憶，他迅速以樂觀進取的工作態度脱穎而出。2000年代末，威爾科克斯先生認定他是接掌銀行的最佳人選，貝克爾遂於2011年出任CEO。通過代表，貝克爾先生拒絕置評。

根據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報告，銀行存款從2010年末的約140億美元增長至2015年底的近400億美元。

前FDIC官員、現顧問亞歷山大·羅爾夫表示，截至2015年，硅谷銀行的快速增長已引起監管機構關注。他與其他人士擔憂該行命運與波動劇烈的風投業務綁定過深。

企業常將認股權證作為貸款協議條款授予硅谷銀行，這對貸款方實屬特殊優待。這些權證使銀行有權購入借款企業股份。由於相關資產由銀行控股公司而非銀行自身持有，監管機構擔心危機時無法動用。羅爾夫等人憂慮這可能增加破產處置難度。

2015年硅谷銀行聚會現場羅爾夫稱，當時該行規模未達須提交破產處置方案的要求，故FDIC未向管理層傳達擔憂，也未與主要監管方美聯儲共享。FDIC後來組建了銀行家應急小組，以備機構倒閉時提供協助。

羅爾夫先生表示，SVB是"顯然令我們擔憂"的銀行之一。

然而SVB高管們對內對外仍持續釋放樂觀信號。據知情人士透露，去年在與一名求職者面試時，SVB總裁邁克爾·德謝諾曾向對方表示對自己風險管理能力充滿信心。德謝諾未回應置評請求。

截至去年，SVB員工規模已超8000人。其全球辦公室設計風格與所服務的初創公司如出一轍——開放式佈局、白色木質結構與大量玻璃元素。

“他們比其他銀行平易近人得多，且深諳我們的世界，“波士頓風投機構Flare Capital Partners聯合創始人邁克爾·格里利表示，“多數貸款機構不懂科技，就像離水之魚。”

但據熟悉該行運營的人士透露，其技術系統可能已顯老化。其中一人表示銀行有時無法查看客户各類賬户的詳細信息。

現任及前任員工稱SVB風險部門難以招募足夠人手匹配銀行發展速度，並經歷多次重組。員工表示該行高度依賴外部顧問。

硅谷銀行自詡為服務被多數金融機構忽視的雄心勃勃但未經考驗的企業。圖為2000年7月其官網首頁。照片：互聯網檔案館銀行的風險官員本應確保遵守監管要求，評估銀行資產負債表在壓力下的承受能力，並保護銀行免受損害。

根據過去十年社交媒體上參與者發佈的數十張照片，SVB為了維持在硅谷的形象不惜重金。它贊助了節日活動、屋頂晚宴以及西南偏南等活動的交流會，經常與風險投資公司共同主辦活動。

銀行員工表示，SVB自稱為科技界的一站式服務機構，為創始人提供財富管理服務，為初創企業提供銀行服務，並幫助他們接觸風險投資公司。一些科技公司創始人獲得了僅限邀請的低於市場利率的抵押貸款。

員工和投資者將這一策略稱為SVB的“熊抱”——即努力與客户建立足夠多的聯繫，使他們依賴銀行。

SVB希望存款增長。去年利率開始上升時，該銀行向儲户提供的利率高於競爭對手。根據SVB客户的説法，借款人通常必須將大部分資金留在銀行作為貸款條件。一位接近銀行的人士表示，這使得SVB能夠用借款人其他賬户中的資金來處理違約。

最終，積累存款的努力成為了問題的一大根源。FDIC通常只為每個銀行賬户提供最高25萬美元的存款保險。許多SVB客户，尤其是企業客户，存款金額遠超此數，這使得他們對SVB的任何問題跡象都容易感到恐慌。該銀行約90%的存款沒有保險。

與此同時，該銀行將大量資金配置於長期資產（包括抵押貸款和國債），這些資產無法或不願出售。隨着利率上升，其價值大幅下跌。

接近銀行的消息人士稱，銀行的資產負債管理委員會曾模擬過利率的可能變化，但未預料到如此劇烈的飆升。該人士表示，硅谷銀行在全年大部分時間裏沒有首席風險官，且已重新分配了其職責。

該銀行還任由其債券組合的利率對沖（即保護措施）失效，導致債券在利率上升時極易遭受貶值。

“這是一個令人困惑的資產負債錯配問題，“前首席執行官威爾科克斯先生表示。

2022年利率上升顛覆了科技行業，重創了銀行業績，而美聯儲暗示今年可能進一步加息。“我們知道我們能順利度過，“貝克爾先生在1月份的銀行第四季度財報電話會議上説。

銀行的問題似乎讓員工們措手不及。據風險投資和銀行業內人士透露，最近幾周，很少有人投遞簡歷或打電話尋找新工作。銀行家們與客户交談時顯得樂觀，這讓客户們感到安心。

“我們在社交活動上見到高級貸款主管時，他們沒有任何焦慮、線索或閒談"關於任何異常情況，格里利先生説。

2月28日，貝克爾先生及其同事接到穆迪投資者服務公司的會面通知。3月2日，穆迪告知團隊正在考慮下調該銀行評級。硅谷銀行高管隨即通過出售股票來改善財務狀況。

總部位於加州聖克拉拉的硅谷銀行問題似乎讓員工們措手不及。圖片來源：Bryan Banducci/華爾街日報3月8日週三晚間，員工們收到一封關於硅谷銀行計劃出售股票以籌集資金的電子郵件。大多數人認為這封郵件是例行公事。第二天早上，硅谷銀行股價暴跌。

據知情人士透露，許多員工保持鎮定，直到一些風險投資家開始敦促客户從該行撤資。

西海岸時間午餐時分，恐慌情緒開始在辦公室蔓延。高管們踱步並撥打電話。據一名員工稱，基層員工互相發短信，猜測發生了什麼以及他們是否會被解僱。

“他們在那裏走來走去的樣子並不能讓人放心，”該人士説。

3月10日週五，許多員工收到了計劃中的年度獎金。西海岸時間上午9點前，監管機構已接管該銀行。

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表示將保障所有存款，並任命資深銀行家蒂姆·馬約普洛斯為新任首席執行官。他本週告訴員工要開始積極爭取贏回業務。“我們現在是美國最安全的銀行，”這是許多銀行員工使用的推銷話術。

Gunjan Banerji、Rachel Louise Ensign、Angel Au-Yeung、Ben Foldy、Jack Pitcher和Peter Rudegeair對本文有貢獻。

出現在2023年3月18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硅谷銀行的興衰：‘我們從未想過一家如此成功的銀行會如此迅速地倒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