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海姆祭壇畫：格呂內瓦爾德的聖經鉅製 - 《華爾街日報》

伊森海姆祭壇畫（1512-16年），馬蒂亞斯·格呂內瓦爾德作圖片來源：安特林登博物館位於法國東北部靠近德國邊境的科爾馬，安特林登博物館是許多藝術朝聖之旅的終點，這裏藏有一件震撼人心的傑作：馬蒂亞斯·格呂內瓦爾德的《伊森海姆祭壇畫》（1512-16年）。這幅充滿張力與想象力的多聯畫被無數教科書讚譽，堪稱藝術史上最打動人心的作品之一。它時而令人震驚，時而賞心悦目，影響了包括畢加索、馬蒂斯、奧托·迪克斯和賈斯珀·約翰斯在內的幾代藝術家。

格呂內瓦爾德（約1470-1528年）為一家供奉聖安東尼的修道院醫院創作了這幅宏偉作品，聖安東尼的庇佑常用於緩解皮膚病（尤其是以灼痛、壞疽和有時幻覺為特徵的“聖安東尼之火”）。作品最寬處約15英尺，由一系列可展開的中幅和側翼組成，展現從地獄到天堂的宗教場景。經過四年半的修復，格呂內瓦爾德的才華在去年愈發彰顯。如今，原本就引人注目的色彩更加鮮活多樣；感人至深的細節，如瑪麗臉上的淚珠，更加清晰可見；他希望通過同樣受難的耶穌激發希望與慰藉的意圖，也更為明顯。

為了讓所有畫板都能被看見——在當年，禮拜儀式日曆決定了哪些畫板可見——這座祭壇畫已被部分拆解。走進其教堂般的長廊展廳，訪客首先看到的是最著名的《 crucifixion》場景。這是一幅駭人的畫面：基督傷痕累累的身軀僅裹着破舊的纏腰布，痛苦扭曲的面容因死亡而變色，鷹爪般的手指與蜷曲的腳趾因屍僵而僵硬。凝結的鮮血從他肋部的傷口滲出。基督下方——刻意比其他人物更為高大——身着素淨（且罕見）白衣、面色蒼白暈厥的聖母被穿紅衣的聖約翰攙扶着；虔誠跪地的抹大拉瑪利亞以與聖母呼應的曲線身姿仰望着耶穌；同樣紅衣的施洗者約翰站在受傷的上帝羔羊旁，羔羊之血滴入聖盃，象徵聖體聖事。

施洗約翰實際死於 crucifixion之前，但格呂內瓦爾德將其納入以明確呼應新約信條。正如昂特林登博物館前館長潘特西卡·德帕佩在其2016年著作中所寫，約翰代表舊約，其誕生早有預言。此處他手指耶穌，引向伸出的手臂後方紅色銘文：“他必興旺，我必衰微。”

祭壇畫另一視角圖片來源：昂特林登博物館格呂內瓦爾德創新的色彩方案將場景統一起來，聖母與抹大拉、羔羊之間強烈的平行斜線，施洗約翰的手指與基督右臂及暗色傾斜背景地貌的呼應，甚至包括描繪恐怖哀悼場景的祭壇底座畫板，以及側翼畫板中箭殉道的聖塞巴斯蒂安與虯髯聖安東尼的構圖線條都彼此關聯。值得注意的是，聖安東尼上方，格呂內瓦爾德在鉛條窗中畫了一個長角惡魔，其目光直刺觀者。

幸運的是，後續畫板的氛圍變得明亮起來。格呂內瓦爾德的《天使報喜》令人愉悦。年輕的瑪利亞面頰紅潤，在哥特式教堂中閲讀經文時被打斷。儘管她害羞地將臉從天使加百列那翻騰的袍袖中轉開，但她半閉的雙眼仍與天使交匯；他們上方盤旋着幾乎不可見的聖靈白鴿，籠罩在光環中。在《聖母與聖嬰》中，瑪利亞温柔地用手託着耶穌的頭；他玩耍着珊瑚珠串——這在基督教圖像學中具有多重含義，包括預示他的受難與死亡。格呂內瓦爾德再次運用微妙的視線交匯，來表現瑪利亞與兒子之間充滿喜悦的親密。

乍看之下，格呂內瓦爾德的凱旋之作《復活》似乎未完成。基督此刻近乎完美的軀體色澤極淺、通體發光，顯得超脱現實：格呂內瓦爾德描繪了凡人不可見的神性耶穌。精妙的是，這個場景閃回到耶穌在三位使徒面前顯聖的變容相，又預演了他的昇天。然而通過對驚恐士兵的刻畫——他們從奉命看守的墓穴旁翻滾逃離——格呂內瓦爾德傳遞出復活時的動盪感。

其他畫板中，看似極樂的《天使音樂會》以一位金髮粉袍天使為核心，她在裝飾華麗的金色華蓋下演奏低音提琴，周圍還有其他樂師與歌者。出人意料的是，格呂內瓦爾德通過插入一個石青色面孔、同樣在拉奏絃樂器的生物來注入邪惡（或神秘）元素——那可能是路西法。

祭壇畫的另一視角圖片來源：安特林登博物館最後幾塊鑲板描繪了聖安東尼的生平場景：一幅傳統風格的《聖安東尼探訪隱士聖保羅》，以及一幅極富創意的《聖安東尼受惡魔折磨》。在這裏，格呂內瓦爾德讓想象力肆意馳騁，刻畫了聖安東尼被按倒在地，周圍環繞着可怕的惡魔與醜陋怪物——其駭人程度堪比希羅尼穆斯·博斯（或好萊塢）筆下的任何造物。當一隻惡魔揪住他頭髮時，巨鳥高舉木棒襲來，其他生物也蜂擁踐踏。格呂內瓦爾德再次向病患們傳遞：你們並非獨自承受苦難。

這兩幅畫作與哈格瑙的尼古拉斯（約1445/1460-1538年前）創作的鍍金雕塑相鄰，雕塑呈現祭壇核心處的聖安東尼、聖奧古斯丁和聖傑羅姆。這些早於格呂內瓦爾德畫作的雕塑雖工藝紮實，但相較之下並無特別之處。

格呂內瓦爾德登峯造極的藝術造詣令人歎服——驚人的景深表現、極具張力的面部刻畫、真實的細節處理、象徵性符號運用、對瞬間與節奏的把握等等。無怪乎眾多觀眾常靜坐數小時凝視這幅巍峨鉅作，離去時既滿懷敬畏又心緒難平。

多布任斯基女士為《華爾街日報》及其他刊物撰寫藝術評論。

本文發表於2023年3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巍峨生動的聖經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