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神話重述 - 《華爾街日報》

一塊約公元前460-450年的赤陶浮雕，描繪了奧德修斯回到佩內洛普身邊的場景。圖片來源：Sepia Times/Universal Images Group/Getty Images無論當代文學文化如何激盪，古希臘神話傳説始終是故事與典故的豐沛源泉。在我們這個充滿批判的時代，那些古老神祇與英雄有着令人驚歎的不朽魅力。從近期湧現的一批優秀新（或較新）版古老故事重述來看，如果説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我們對希臘文化的依戀正變得更為強烈。

這種重述傳統幾乎與俄耳甫斯與歐律狄刻、回聲與那喀索斯、以及阿特柔斯家族那些命運多舛的男女故事一樣古老。古代的詩人、劇作家和工匠們運用並重塑了這些激動人心的敍事元素，以及其他關於創世、變形與神罰的故事——為此我們應當心懷感激。若非他們充滿創意的演繹（其中部分僅以殘篇形式存世），我們不會像今天這樣瞭解赫拉克勒斯（又名海格力斯）等半神的力量與事蹟，這些故事通過荷馬、赫西俄德、阿波羅多洛斯和歐里庇得斯等作家流傳至今。我們同樣要感謝20世紀古典學者們維繫了這一傳統，尤其是伊迪絲·漢密爾頓，她權威著作《神話：永恆的神與英雄故事》近期剛慶祝了出版75週年。

我們又見面了，豐饒之角再次傾瀉而出！莎拉·艾爾斯·約翰斯頓在《神與凡人：現代讀者必讀的古希臘神話》中展現了非凡的活力與學術功底，這部內容全面的鉅著配有作者之子特里斯坦·約翰斯頓創作的粗獷鋭利插圖。這位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古典學教授，為那些被其他作家寫得索然無味的故事重新注入了生命力。例如，熟悉宇宙大爆炸理論的讀者可能會驚訝地發現，這個概念對希臘人而言竟是如此直白——在他們的宇宙起源説中，世界源於大地女神蓋亞與天空之神烏拉諾斯激烈的交合，最終蓋亞聯合兒子克洛諾斯，在父親正行雲雨之時將其閹割。現行犯罪。

事實上，性慾始終是希臘神話的核心驅動力。宙斯不斷引誘凡間女子（伊娥、歐羅巴、塞墨勒），而他的妻子赫拉則持續迫害這些不幸者。但性冷淡同樣會招致懲罰，比如當純潔的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被阿克泰翁窺見沐浴時，便將這個可憐人變成雄鹿，讓他被自己忠實的獵犬追捕撕碎。“我們之於神明，如同蒼蠅之於頑童”，莎士比亞寫道，“他們殺死我們只為取樂。“這些神話故事充分印證了這句話。

《神與凡人》對文本的忠實還原，可能會讓紙上談兵的愛好者們發現意外之處。比如在約翰斯頓筆下的邁達斯故事中，並沒有出現貪婪國王將小女兒點化成金的橋段——作者在引人入勝的註釋中説明，這個細節實際出自納撒尼爾·霍桑1851年《給少男少女的神奇書》的改寫版本。約翰斯頓嚴格遵循最古老的敍事傳統來構建故事，但也巧妙地融入了對文化習俗和家庭生活的描寫：我們讀到某位不幸的主婦"用陶罐儲存穀物、橄欖油等食物，通過將罐子半埋於陰涼的地窖泥土中，使內容物能長期保鮮”，這些細節極大豐富了讀者的認知。

在《阿卡迪亞時光：希臘神話中的眾神、女性與男性》一書中，約翰·斯伯林重新講述了五對男女的獨立與交織故事：泰坦巨人普羅米修斯與神造女子潘多拉；英雄伊阿宋與女巫美狄亞；命運多舛的俄狄浦斯王與其女安提戈涅；戰士阿喀琉斯與其母海仙女忒提斯；以及狡黠的奧德修斯與他聰慧的妻子佩涅洛珀。

這位年過八旬的英國作家兼劇作家斯伯林先生根據個人偏好進行了調整（他承認在塑造反派克瑞翁時"比索福克勒斯筆下稍顯仁慈”）。他還加入了大量對話段落，這種敍事選擇雖削弱了某些場景的莊嚴感（宙斯有段台詞抱怨人們"讓我煩透了"），但在其他場景中卻成功營造出逐步累積的恐懼與悲愴。

在《神與凡人》中，約翰斯頓女士僅用三頁篇幅就快速講述了俄狄浦斯發現妻子伊俄卡斯忒實為生母的經過，以及隨之而來的自殺（她）與自毀雙目（他）。而在《阿卡迪亞時光》裏，斯伯林先生則用整整18頁充滿懸念的篇幅展開這場駭人悲劇。全書貫穿着作者強烈的存在感，不過在最終章節，他將敍述奧德修斯口中"迷人而雄辯的角色"的漫遊經歷的任務交給了主人公本人。

若想領略佩涅洛珀視角下《奧德賽》的創意改編，讀者可參閲夏洛特·希金斯的《希臘神話：全新重述》，書中配有克里斯·奧菲利精緻的線條插畫。這位英國《衞報》文化專欄作家運用女性紡織的隱喻來講述古老傳説。

紡織是女性的工作，可以説，它如絲線般貫穿希臘神話：從雅典娜發明織布機，到她將自詡技藝超羣的阿拉克涅變成蜘蛛作為懲罰；從菲洛梅拉編織掛毯揭露姐夫的駭人罪行，到佩內洛普用織布機拖延糾纏不休的求婚者以等待奧德修斯歸來。你會記得佩內洛普告訴那些男人，在為年邁的公公完成壽衣前她無法改嫁。“她每日編織那裹屍布，圖案繁複如她幽深難測的心思，“希金斯女士寫道。“而每夜她藉着火燭潛回織機，拆解自己的作品——那些帶翼飛馬與風神的邊飾逐漸散開、消融，宛若被微風吹皺的池中倒影。”

這三部作品皆充滿趣味與價值，在它們之間穿梭閲讀更令人愉悦。約翰斯頓女士在《神與凡人》導言中提醒我們，在古希臘人人都熟知神話故事：它們的場景被銘刻在陶罐上，在宴席間傳誦；它們的人物被塑成雕像立於基座，被雕琢進神廟檐壁。有了這些優美的重述之作——且希望未來還有更多——我們現代人沒理由不立志比現在更瞭解這些故事。

本文作者古爾登夫人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著有《魔法時刻：分心時代朗讀的神奇力量》一書。

刊載於2023年3月18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