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對抗新冠的有效措施——口罩、封鎖與疫苗

在新冠疫情爆發三週年之際，各國政府紛紛宣告勝利，大多數民眾也迫切希望迴歸疫情前的生活。過去三年的抗疫歷程猶如一場戰爭迷霧。

在這場規模龐大、形式多樣的全球行動中，世界各國的表現究竟如何？評估指標雖多，但死亡率才是衡量我們應對疫情健康風險成效的核心標準。“死亡率是鐵一般的數據，“150年前英國醫師兼流行病學家威廉·法爾寫道，“其餘都只是推論。”

遺憾的是，全球大多數地區的死亡數據都缺乏可靠統計。因此評估疫情死亡人數最準確的方法是計算“超額死亡率”——即超出歷史基準線的死亡增幅。雖然病毒本身導致了絕大多數超額死亡，但因疫情延誤治療的其他疾病（如瘧疾和結核病）也推高了這一數字。但即便是這項基礎數據也存在缺失：許多國家未能完整記錄死亡案例，甚至缺乏可靠的歷史數據。

儘管存在這些侷限，世界衞生組織、健康指標與評估研究所以及《經濟學人》的三項獨立超額死亡率分析得出了相似結論：疫情前三年全球超額死亡人數超過2000萬。這一數字使新冠成為僅次於心血管疾病和癌症的第三大死因，超過了所有其他傳染病、肺部疾病及嬰幼兒死亡的總和。

然而，儘管疫情致命，本可能更為慘烈。三項干預措施挽救了生命：疫苗接種、減少感染的措施（尤其是關閉室內活動和佩戴口罩）以及醫療護理（包括醫院護理和抗病毒藥物）。

2022年2月14日，多米尼加共和國聖多明各，一名兒童在學校接種新冠疫苗，該國5至11歲學童的疫苗接種工作開始。照片：ORLANDO BARRIA/EPA-EFE/Shutterstock儘管疫苗接種提供的防感染保護在幾個月後會減弱，防重症保護在四到六個月後也會有所下降，但疫苗在降低死亡風險方面效果顯著，尤其是輝瑞和莫德納生產的mRNA疫苗。2022年最後一個季度，在美國，接種疫苗並接種加強針的人死於新冠的可能性約為未接種疫苗者的十分之一，是僅接種疫苗未接種加強針者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在疫苗接種和有效治療可用之前，預防新冠死亡的主要手段是降低感染風險。儘管帶來了干擾，但策略性地關閉室內活動大大減少了感染和死亡。當人們不在室內聚集時，新冠的傳播呈指數級下降。口罩，尤其是感染者及接觸者佩戴時，以及隔離感染者，都能進一步減少傳播。

來自紐約市、全美範圍以及11個歐洲國家的研究均得出相似結論：2020年室內場所管控措施預防了至少50%的感染與死亡病例，佩戴口罩進一步降低了傳播率。例如紐約市在2020年3月中旬關閉室內商業場所和聚集活動的舉措，扭轉了病例指數級增長趨勢，並使得死亡人數快速下降——死亡病例通常比感染病例滯後三到四周。該市每日死亡人數從當年4月中旬的700多例降至兩週後的300例，到7月1日時已降至15例。這些管控措施預防或延緩了大量感染，為醫院減輕壓力、改進治療方案及疫苗問世爭取了時間。

然而在美國等許多國家，本可保持開放的學校也被關閉，造成了教育、社會和經濟層面的災難性損害。商業場所的關停與重啓指令未能與即時數據緊密掛鈎，權衡成本與收益的決策過程缺乏透明度，由此引發了本可避免的對立情緒與信任危機。控制疫情對經濟發展至關重要的簡單真理常被忽視，許多本可挽救的生命也因此逝去。

2020年8月24日，德克薩斯州大學城的國際領導力特許學校，教師們採用"殭屍行走"技巧來鼓勵社交距離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Todd Spoth口罩被證明效果出奇地好，儘管公眾對它的討論一直混亂不清。口罩有兩大不同益處：減少新冠患者向空氣中釋放的病毒量（源頭控制），以及保護人們避免吸入空氣中的病毒（個人防護）。佩戴口罩對源頭控制至關重要，因為約半數新冠傳播風險發生在感染者感覺良好時——要麼是在發病前，要麼是因為他們從未出現症狀。

實驗室研究表明，口罩能減少病毒傳播。N95口罩比外科口罩更有效，而外科口罩又比布口罩更有效。當感染者和接觸者都佩戴口罩時，即使只是布口罩或外科口罩，感染風險也會大幅降低。沒有口罩是完美的，突破性感染仍可能發生，例如因為N95口罩佩戴不當或貼合不佳。新冠病毒的連續變異株傳染性顯著增強，在病毒傳播時佩戴有效口罩變得更為重要。

2020年3月17日，華盛頓特區一家酒吧的告示牌提醒顧客因新冠疫情封鎖措施暫停營業。圖片來源：安德魯·哈勒/彭博社包括傳染源與接觸者在內的高社區口罩佩戴率，已被證實能使感染率降低10%至80%，在家庭等高危區域持續佩戴口罩能提供更強保護。一項針對孟加拉國600個村莊（總人口超34萬）的口罩隨機對照試驗顯示，獲得免費外科口罩或布口罩的兩個實驗組，其口罩使用率是對照組的三倍（42%對13%），總體疾病發生率下降10%，60歲以上人羣感染率更降低35%。外科口罩防護效果優於布口罩。

但隨機對照試驗通常並非評估社區干預措施的最佳方式，疫情期間尤其如此。在新冠患者家庭、醫院、學校、社區、航班及美國海軍艦艇上的研究均證實了口罩的防疫有效性。2020年3月西奧多·羅斯福號航空母艦的疫情爆發具有啓示意義——軍艦因空間密閉、通風有限且暴露時間長，歷來是呼吸道疾病爆發温牀。但該艦佩戴口罩的船員感染概率比未佩戴者低30%。

2020年5月16日，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卡羅琳·埃利斯和她的母親使用了一種帶袖子的塑料布，這是埃利斯製作的，以便在疫情期間無需接觸就能擁抱。照片：豪爾赫·烏松/AFP/Getty Images口罩是否有效與口罩強制令是否有效是兩個不同的問題。安全帶可以降低死亡風險——但前提是繫上。口罩也是如此。一項對德國數據的仔細分析顯示，德國不同地區在不同時間實施了口罩強制令，估計口罩強制令使感染率降低了45%。在戴口罩比例已經很高的地方，強制令的影響有限，如果強制令被忽視，它不會降低感染率。就像要求乘客系安全帶的法律一樣，口罩強制令在與鼓勵這種行為的社會規範相結合時效果最佳。

口罩的有效性可能是日本、韓國和其他東亞地區死亡率低五倍的主要原因，這些地方戴口罩已經很普遍並且被社會接受。在美國，戴口罩被政治化，出現了在户外戴口罩的非理性強制令，並且未能認識到口罩可以促進辦公室和大多數企業更快、更安全地重新開放。

醫院護理和藥物也在疫情期間挽救了生命。這包括類固醇，對於重症患者，可以將死亡風險降低約25%；帕克斯洛維德（從2022年開始使用，可以將死亡風險降低50-80%）；以及謹慎使用補充氧氣和機械通氣。

在應對新冠疫情中表現最佳的國家——如[加拿大、新加坡和以色列](https://ourworldindata.org/explorers/coronavirus-data-explorer?zoomToSelection=true&time=2020-03-01..latest&facet=none&pickerSort=desc&pickerMetric=new_cases_per_million&Metric=Excess mortality (count)&Interval=Cumulative&Relative to Population=true&Color by test positivity=false&country=CANSGPUSA~ISR)——都遵循了相似的模式。在疫苗問世前，他們會在疫情浪潮來襲前及時採取口罩令和選擇性封鎖措施（基於精準的即時數據），隨後儘快重新開放，迅速為高風險人羣接種疫苗並保持接種更新。

從全球來看，疫情本可能更嚴重。截至2022年底，全球約50億人接種了疫苗；2000萬死亡病例中，大部分發生在30億未接種疫苗人羣中。僅疫苗接種的第一年，就估計避免了超過1400萬死亡病例。

但全球疫情死亡率本可以降低多少？幅度巨大。那些有效利用疫苗接種、口罩令和策略性封鎖的地區，死亡率比全球平均水平低40-70%。如果所有國家都能實現熟練實施這些措施國家的較低死亡率，那麼因疫情死亡的800萬至1400萬人今天可能依然在世。

截至2022年底，美國已有110萬人因新冠去世。這場疫情本可能造成多嚴重的後果？答案要嚴峻得多。2020年通過口罩令和封鎖措施遏制了病毒傳播，當年約35萬人病亡。疫苗將新冠死亡風險降低約90%，目前全美已有2.5億人接種。

疫苗可能已在美國挽救至少50萬生命，甚至可能是這個數字的兩倍。封鎖措施、佩戴口罩和醫療救治進一步降低了死亡率。美國潛在死亡人數中有一半乃至更多被成功避免。

但防疫成效本可以提升多少？這110萬美國人中有多少本可倖存？答案是大多數。美國新冠死亡率始終是表現最優異的經合組織國家（如以色列、加拿大）的兩倍多，更是東亞國家的數倍。即使全美整體能控制在本土表現最佳州（佛蒙特、猶他、華盛頓、緬因、新罕布什爾和俄勒岡）的水平，近半數死亡本可避免。

這些失誤仍在持續。當前美國新冠死亡病例中約95%未接種最新疫苗，四分之三的高危人羣未獲得Paxlovid治療。

疫情給我們的重要啓示是必須改進疫苗生產和分配體系。下一場大流行不可避免，需要技術創新和坦誠的政治對話。在本國疫苗劑量不足時要求各國共享疫苗的呼籲註定失敗，因此構建全球疫苗產能刻不容緩。這需要持續充足的資金支持。但下次我們或許沒這麼幸運：有效疫苗可能難以研發。

或許更重要的是，世界需要了解健康威脅何時何地出現及蔓延，以及如何最有效地應對。提升防禦能力的關鍵一步是更廣泛採用7-1-7目標，以實現對健康威脅的快速發現、報告和控制。該目標最初於兩年前在此提出，現已在全球範圍內日益得到認可。它要求每起疫情在7天內被發現、1天內報告給公共衞生部門，並在7天內落實所有關鍵控制措施。

為避免傳染病導致的死亡和混亂，我們必須根據最佳可用信息迅速調整行動。這意味着需要加大對準確、即時健康數據收集和分析的投入，包括建立可靠系統監測死亡率並在異常上升時發出警報。

最優的預警系統依賴於患者信任臨牀醫生並在患病時及時就診，以及臨牀醫生信任公共衞生機構並迅速報告疑似病例和疫情。此類報告需通過精準及時的實驗室工作予以支持，既採用傳統方法，也運用廢水監測和基因組分析等新工具。

憑藉準確信息，新的健康威脅更有可能在其出現的時間和地點被識別和阻斷，各國也更容易判斷控制措施是否有效。當這些措施失效時，更完善的全球溝通與協調機制能促進鄰國及國際社會採取防護行動。

新冠疫情導致的美國死亡人數已超過我國曆次戰爭陣亡士兵總數，然而我們在軍事防禦上的投入卻是衞生防禦的數百倍。鑑於新冠大流行帶來的巨大代價，美國及全球的政治、金融領袖和公眾或許終於準備好投資於一個更全面的衞生體系架構。

2008-09年全球金融危機後，G20領導人成立了金融穩定委員會，以收集更優質的金融數據並協作緩解全球經濟最大風險。世界各國領導人已呼籲對新冠疫情采取類似應對機制，包括在聯合國框架下設立全球衞生威脅理事會。這類組織非但不會削弱國家自主權，反而能通過建立預警系統和增強各國監測應對演變中衞生威脅的能力來賦能各國。

建設這樣一個涵蓋衞生、農業和經濟部門的國際平台將面臨政治阻力。這需要使公共衞生官員免受政治干預，就像央行行長們至少部分隔絕於政治壓力那樣。但現在是時候以同等制度嚴肅性來守護全球公共衞生了。通過更優質數據驅動更快速的疫情監測和更有效的應急響應，我們既能挽救當下生命，也能預防未來必定會發生的下一場大流行造成數百萬人死亡和數萬億美元經濟損失。

弗裏登博士是"決心拯救生命"組織的總裁兼首席執行官，同時也是外交關係委員會的全球衞生高級研究員。在2009年至2017年擔任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主任期間，他負責監督對H1N1流感、埃博拉和寨卡病毒疫情的應對工作。

更正與補充説明

2022年最後一個季度，在美國，接種疫苗並打了加強針的人羣因新冠死亡的概率約為未接種疫苗人羣的十分之一，是僅接種疫苗未打加強針人羣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本文早期版本錯誤地將這兩個比例分別表述為"降低10倍"和"降低2-3倍”。此外，紐約市的新冠死亡人數從2020年4月中旬的每天700多例降至兩週後的每天300例，到7月1日時降至每天15例。早期版本錯誤地表述為死亡人數從4月中旬的每天100例降至兩週後的每天40例，到7月1日時降至每天2例。（已於3月22日更正）

本文刊登於2023年3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三年抗疫：哪些措施奏效 生命得失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