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X的傳記》作者凱瑟琳·萊西 - 《華爾街日報》
Sam Sacks
在凱瑟琳·萊西的暢銷小説《X的傳記》中,這位藝術家兼挑釁者X展現了多重身份:蒙大拿州的枱球騙子多蘿西·伊格爾;中西部民謠創作歌手比·康弗斯;東村朋克小説家克萊德·希爾;前衞女性主義出版社的意大利出版人馬蒂娜·裏吉奧;以及引發爭議的藝術裝置創作者、魅力四射的薇拉。1996年X猝然離世時,她因不知疲倦的蜕變和由此維繫的神秘感而享譽全球。但有一個角色始終不為公眾所知:她是一位名叫C.M.盧卡的普通女性的妻子。盧卡放棄了記者事業成為X的伴侶與家庭主婦,在心碎之餘獨自面對如何處置X難以定論的遺產。
《X的傳記》以盧卡撰寫的傳記形式展開,部分目的是糾正未經授權傳記的錯誤,但更多是試圖在痛苦中揭開這位與她無比親密卻全然陌生的女性的秘密。隨着章節推進,盧卡採訪了數十年來被X以不同身份結識、愛過和利用過的人們,同時也描繪了一個詭異變形的美國曆史版本。在這個平行敍事中,美國因南方領土1945年為反對北方進步改革而宣佈獨立導致分裂。這場"大分裂"的虛構細節在合理與荒誕間搖擺(羅斯福總統的幕僚長竟是埃瑪·戈德曼?),但其效果——除了讓萊西女士得以宣泄某些意識形態立場外——更是創造了一個與書中核心人物同樣變幻無常、動盪不安的時代背景。
若由一位平庸作家操刀,這種在虛實之間搖擺的華麗舞姿或許會顯得幼稚可笑,但萊西女士卻為這部偽傳記注入了非凡的敍事權威。她以令人信服的細節質感與情感張力,捕捉了X生命中那些無法調和的矛盾階段,運用悖論手法強化了盧卡追尋真相的懸疑感。另一處匠心獨運的處理更使人物形象稜角分明——這種手法本可能因過度討巧而適得其反,卻出人意料地完美銜接了紀實與虛構:盧卡的著作附有引用當代真實記者杜撰文獻的腳註;而結尾的註釋部分則揭示,X那些看似虛構的日記與訪談實則改編自真實素材——譬如蘇珊·桑塔格的日誌,也包括大衞·鮑伊、瓊尼·米切爾等流行藝術家的傳記。
萊西女士此前創作的三部小説雖俱屬佳作,但本書的大膽創新,加之對七八十年代反文化場景的生動重構,以及與當下藝術政治論戰的巧妙呼應,或將使她贏得更廣泛的讀者羣。即便這確實標誌着萊西女士理應獲得主流關注,她也未曾稀釋作品中至關重要的困惑、渴望與神秘特質。正如X這個既勇敢又殘忍、既頑強又絕望的矛盾體,這部小説同樣拒絕完全袒露其真意。它所做的,是將我們拋入盧卡那宿命般執着的痴迷追尋,讓我們在愛與創造的無常中跌宕沉浮。
古希臘抒情詩人薩福的詩歌僅存殘篇,但正如塞爾比·温·施瓦茨在《薩福之後》中所寫,這些片段已足夠點燃無數邂逅它們的女性的雄心。施瓦茨女士的著作——用她自己的話説,是"想象與私密非虛構的混合體"——通過一系列歷史長河中受薩福啓發的女性羣像,展現了她們如何從薩福的典範中汲取力量,為女權事業和藝術獨立而戰。其中既有弗吉尼亞·伍爾夫、莎拉·伯恩哈特等知名人物,更有如利娜·波萊蒂(1885-1971)這般鮮為人知卻更引人入勝的角色——這位激情澎湃的詩人與活動家,被認為是意大利最早公開女同性戀身份的女性之一。
施瓦茨以薩福詩行為線索,用一連串簡短而層疊的片段,犀利勾勒出這些女性生命中的關鍵切面。對古希臘的崇敬之情流淌在字裏行間,文風博雅精妙,略帶古典儀態。儘管情感剋制,筆調卻始終洋溢着對女性權利與性自由穩步推進的禮讚。在這部充滿趣味的激情之作中,藝術被呈現為一種毋庸置疑的美與靈感之力。
馬丁·瑞克的《客座講座》裏,經濟學教授阿比蓋爾躺在酒店牀上輾轉難眠,身旁熟睡的丈夫女兒與她形成靜默對照。她正試圖在腦海中預演次日清晨關於凱恩斯論文的演講,而凱恩斯本人竟如維吉爾引領但丁般,闖入她斷續的冥想來指導準備。然而縱有這位大師相助,阿比蓋爾的思緒仍不斷偏離主題。剛遭遇終身教職申請被拒的她,職業生涯正處在十字路口。失眠的惡性思維讓她由這次挫敗聯想到過往種種失誤,記憶如螺旋般深入往昔,翻檢出所有陳年悔恨。“歷史,“阿比蓋爾想道,“正是我竭力想要醒來的夢魘。”
這部小説的巧妙之處在於,它將阿比蓋爾神經質的可愛描繪與對思想的沉思相結合,特別是那些與凱恩斯經濟理論相關的思想,並對其進行了引人入勝的剖析。凱恩斯對文明未來的人文主義樂觀主義對阿比蓋爾習慣性的悔恨構成了挑戰,而在他們之間的辯證中,裏克爾先生在眾多議題間跳躍,從阿比蓋爾對學術界性別歧視的尖鋭評論到她關於破裂關係的諷刺回憶。有時,她的意識流會陷入隨機性和恐慌的過度換氣,這忠實於深夜精神漫遊的本質,但並不一定有趣。當冷靜而理性的凱恩斯重新出現,温和地將她引導回手頭的主題時,總是一種解脱。
刊登於2023年3月18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