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第一共和國銀行、硅谷銀行和瑞士信貸事件顯示高利率如何衝擊銀行業

2023年初的大部分時間裏，經濟似乎都在平穩運行。

通脹居高不下，但持續緩解。勞動力市場和消費者支出保持韌性。幾乎沒有人質疑金融體系的健康狀況。

隨後音樂戛然而止。不到兩週內，金融世界天翻地覆，讓投資者不得不思考經濟擴張是否接近尾聲。

最初只是一家專注加密貨幣的銀行困境，迅速演變成具有經濟、政治和國際影響的危機。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在加密貨幣貸款機構Silvergate Capital Corp關閉後數日內相繼倒閉。投資者對瑞士信貸集團和第一共和銀行的擔憂與日俱增。

這場仍在發酵的危機事件摧毀了硅谷初創企業和風投機構的信心；迫使監管機構緊急行動防止少數銀行倒閉引發連鎖反應；並導致全球金融機構的股票債券遭瘋狂拋售。

原本認為客户資金會穩存銀行的從業者，遭遇了急速蔓延的擠兑潮。過去一年主要擔憂美聯儲抗通脹力度的投資者，現在面臨全新憂慮：地區性銀行的衝擊會較快得到控制，使經濟基本回歸原有軌道？還是像雷曼兄弟那樣演變成更大危機，可能導致長期經濟衰退？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即便到了週五，餘波仍在持續。硅谷銀行的母公司已申請第11章破產保護，這是自2008年華盛頓互惠銀行倒閉以來，由銀行破產引發的最大規模破產申請。

過去一週最明顯的啓示是，金融界對2023年剩餘時間走勢的許多假設已被顛覆。

就在本月初，阿波羅全球管理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兼合夥人托爾斯滕·斯洛克還表示，他認為經濟過熱，將實現"軟着陸"。

現在他和許多人都認為經濟衰退的可能性已大幅增加。

“美聯儲長期試圖實現的經濟放緩，可能比我們兩週前預想的要快得多，“斯洛克先生説。

從某種程度上説，近日的事件並非完全出人意料。自去年全球央行開始快速加息以抑制通脹以來，投資者、分析師和經濟學家一直在警惕市場機制出現問題的跡象。

這是因為在2008年金融危機後的多年裏，利率一直處於歷史低位。這助推了風險資產的歷史性上漲。然而當利率上升時，借貸成本也會增加。這可能給市場帶來壓力並導致貸款中斷——尤其是像去年那樣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利率大幅上升時。

裂縫開始顯現。英國市場在秋季遭受重創，此前政府宣佈將推行出人意料的減税政策。這導致養老基金持有的名為負債驅動投資的複雜金融工具崩盤，迫使英國央行緊急干預以防止更廣泛的損害，並促使英國政府撤回減税計劃。

加密貨幣市場的關鍵參與者也紛紛崩潰。

直到最近，人們幾乎沒有意識到美國銀行業——許多全球最重要金融機構的所在地——也岌岌可危。

“我不認為華爾街會有人預料到利率從接近零升至5%會毫無波瀾，”安聯投資管理公司ETF市場策略主管約翰·格拉恩表示，“總有些東西會崩潰。但就像其他事情一樣，在發生之前，你無法預知具體是什麼。”

美國銀行體系健康狀況如何受到質疑

更廣泛危機的首個跡象出現在3月8日，當時SVB金融集團披露其因出售投資遭受了18億美元損失。這家主要服務於風險投資家和科技初創公司的加州銀行表示，將嘗試通過股票發行籌集資金。

儲户紛紛逃離該銀行。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於3月10日上午介入接管這家瀕臨倒閉的銀行，但到那時，其他銀行的股價已開始暴跌。

投資者迅速將目光聚焦於其他與硅谷銀行倒閉誘因相似的金融機構：這些銀行同樣依賴無保險存款（即超過聯邦存款保險公司25萬美元保障上限的資金），並持有大量因美聯儲加息而貶值的政府債券及其他債務證券組合。

當政府官員那個週末未能為硅谷銀行找到買家後，他們啓動危機應對方案，推出一系列緊急措施以提振市場對金融體系的動搖信心。週日晚間，美國監管機構宣佈將全額擔保硅谷銀行所有存款，併為可能遭遇類似擠兑的其他銀行提供更多資金支持。當局還接管了加密貨幣行業巨頭簽名銀行，承諾同樣保障其所有存款人的資金安全。

美聯儲將於本週會議決定利率政策。圖片來源：阿爾·德拉戈/彭博新聞儘管政府的非常規舉措看似挽救了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的客户，危機仍可能蔓延至其他地區性銀行。上週一開盤，美國第一共和銀行的股價較前週五收盤價大幅下挫。但這一次，該國大型銀行集團出手紓困。

該集團包括摩根大通、美國銀行和富國銀行，他們制定了一項向第一信託銀行注入資金的計劃。這項於週四公佈的計劃經與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及其他美國官員討論後，向該銀行提供了300億美元的無保險存款。

在硅谷銀行倒閉後，許多大型銀行都收到了來自中型銀行的數十億美元存款流入，現在它們實際上是將部分資金返還，以幫助另一家瀕臨同樣命運的地區性銀行。

這些舉措有助於安撫部分投資者。

“儘管上週出現了恐慌，但我仍然認為這裏的傳染風險在某種程度上是有限的，”西北互惠財富管理公司首席投資官布倫特·舒特説。

舒特表示，銀行和消費者看起來不像2008年金融危機前那樣過度槓桿化。“這並不意味着不會有其他連鎖反應……但總的來説，我認為我們處於一個非常不同的境地。”

並非所有投資者都被説服。銀行股在週四短暫喘息後，週五再次遭遇拋售，第一信託銀行的股價下跌了33%。

投資者擔心瑞信可能是下一個倒下的銀行

本週初，危機蔓延至大西洋彼岸的歐洲，投資者對瑞信的生存能力日益擔憂。

對銀行體系的擔憂引發了金融機構股票的拋售。圖片來源：BRENDAN MCDERMID/REUTERS這家總部位於瑞士的全球性銀行已被許多投資者視為問題銀行，原因是一連串醜聞、鉅額虧損以及富裕客户的資金外流——這些客户對銀行的扭虧為盈戰略至關重要。舒特先生表示，多年來，華爾街許多人一直將瑞信視為"最嚴重的慢性火車失事”。

隨後銀行股開始暴跌，不僅拖垮了美國銀行，也波及包括瑞信在內的全球銀行。

週二帶來了新的動盪。該銀行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最後一刻提出質詢導致延遲後發佈了年度報告，並報告了過去兩年財務報告中的重大缺陷。報告還稱客户資金外流尚未逆轉。

恐慌在週三加劇。沙特國家銀行董事長在接受電視採訪時被問及是否會考慮追加投資。“絕對不會，“他説，並指出監管問題將阻止該行這樣做。他後來表示，市場誤解了他的言論，他完全支持瑞信。

損失已經造成。瑞信股價進一步暴跌。若銀行倒閉將被清零的債券價格急劇下跌，這表明投資者正在考慮最壞的情況。

對於瑞信內部人士而言，外界的關注令他們感到困惑。與硅谷銀行不同，瑞信並未持有大量未實現的債券虧損。它已對利率變動進行了對沖。儘管存款基礎有所下降，但其與大量易於出售的資產相匹配。

但市場並不買賬。

週三晚間在蘇黎世出現了轉機。瑞士國家銀行表示，美國銀行的問題不會對瑞士構成威脅，但必要時將向瑞信提供流動性支持。

這一支持確有必要。週四黎明前，瑞信宣佈將分階段動用高達540億美元的流動性資金。隨後該行以瑞士抵押貸款和其他資產作為抵押品。

週四市場最初鬆了一口氣。瑞信股價飆升近20%。但債券投資者並不信服，價格仍處於困境區間。違約保險成本保持在令人擔憂的高位。銀行家和基金經理們仔細檢查賬目，查看他們對瑞信的風險敞口。

荷寶集團多資產策略主管兼可持續多資產解決方案聯席主管科林·格雷厄姆表示，其團隊接到客户來電比往常更多。許多客户想知道他們的資金是否投資於近期面臨壓力的任何銀行。

“他告訴我他鬆了一口氣，”格雷厄姆先生談到一位客户時説道，該客户因確認自己的投資組合未涉及瑞信而安心。

市場震盪

銀行業危機迅速波及整個市場。

衡量債券市場波動性的指標——ICE美銀MOVE指數飆升至近15年來的最高水平，超過了2020年3月市場崩盤時的峯值。該指數達到的水平在2008年金融危機和1998年俄羅斯盧布危機之外極為罕見。

與此同時，根據Tradeweb數據，美國10年期國債的市場買賣價差這一衡量指標在過去一個月上漲了60%以上，顯示出流動性緊張。

交易員表示，有時進出頭寸變得困難，交易耗時更長且成本遠超平常——這表明銀行動盪正在導致全球關鍵市場承壓。

“公司債券市場流動性極度匱乏，”Richard Bernstein Advisors固定收益總監邁克爾·康託普洛斯表示。

儘管市場波動加劇且銀行股暴跌，投資者並未大規模撤離股市。標普500指數週五下跌，但本週仍收漲1.4%。以科技股為主的納斯達克綜合指數也有所下跌，但本週累計上漲4.4%。

分析師將整體市場的韌性歸因於投資者寄望銀行業動盪能相對受控。

交易員們紛紛押注當前危機將迫使美聯儲很快暫停加息，並在下半年轉向降息。這與銀行倒閉前的市場預期形成鮮明對比，當時許多投資者普遍認為美聯儲很可能在今年剩餘時間內維持高利率。

包括高盛經濟學家在內的一些人士認為，美聯儲將在下週會議上維持利率不變，以優先保障金融穩定。另一些人則擔憂，若美聯儲過早降息，不僅會延長其遏制通脹的任務週期，還可能引發市場恐慌。

“人們可能會開始想’美聯儲掌握了哪些我不知道的信息？’“安聯投資的格拉恩表示，並補充稱基於此，他預計央行下週仍將加息25個基點。

後續走向

即便到週五收盤時，這場銀行危機將持續多久——最終會對經濟造成多大影響——仍不明朗。

一方面，過去一年投資者和經濟學家多次預測美聯儲加息將引發經濟衰退，卻屢屢被證偽。

另一方面，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的倒閉打亂了華爾街的經濟預期。ClearBridge Investments投資策略師傑弗裏·舒爾茨指出，若事件導致銀行收縮信貸，可能抑制企業和消費者支出，進而增加來年經濟衰退的可能性。

舒爾茨先生補充説，他現在認為"就美國今年經濟衰退而言，蛋糕已經烤好，即使我們能在這次銀行業危機中實現穩定。”

華爾街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誰會是下一個。

“有很多討論説這次會像2008年那樣，還是更像橙縣或長期資本管理公司事件，“斯洛克先生説，他指的是1990年代的事件，當時加利福尼亞州橙縣因一系列不良投資宣佈破產，而高槓杆對沖基金LTCM不得不由14家銀行救助。

瑪格特·帕特里克、賈斯汀·貝爾、古尼安·班納吉、傑克·皮徹和埃裏克·沃勒斯坦對本文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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