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奇緣》書評:泛黃舊卷與精緻新裝 - 《華爾街日報》
Anna Mundow
倫敦索瑟蘭書店。圖片來源:Alamy對我們許多人來説——無論我們的閲讀年齡有多大——一本書永遠是一種神秘而充滿力量的存在。即使尚未翻開,它也能重新點燃我們童年初次體驗、且慶幸從未消逝的那種期待感。而一旦打開,隨着每一頁的翻動,它就能被一個真實或想象的故事所取代當下。然而,也有些人,書籍作為物品、藝術品或收藏品給他們帶來了截然不同的刺激,常常近乎痴迷。他們就是收藏家——印刷品的追尋者和智者,他們可以(也願意)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甚至更多)關於書頁的大理石紋、皮革的加工、字體的鍊金術。或者,在不太高深的層面上,他們無法抗拒在他們搖搖欲墜的書堆上再添一本。
我們在奧利弗·達克希爾的《從前有本古籍:一個珍本書商的倒黴事》中遇到了這樣一位強迫症收藏家,這位作家的幽默讓人無法抗拒,我們可以原諒他那可怕的雙關語。“有些房間完全無法進入,”達克希爾先生回憶這位倫敦郊外的囤積者的房子時説,“書把門框塞得滿滿的,他只能是通過邊撤退邊有策略地填補空隙來做到這一點,就像一場三維的俄羅斯方塊遊戲。”回到城裏,達克希爾先生已經認識——並且害怕——另一位這樣的混亂守護者,那位“矮小、年邁”的霍桑太太,她經常光顧他的工作場所,毫不畏懼“如果她不停止拖進一袋袋的書,就會受到限制令的含蓄威脅”。
確實,當這位年輕作家像愛麗絲踏入鏡中世界般,輕快地回應一則書店學徒招聘廣告時,等待他的是一整班怪咖。“薪水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水平,工作職責模糊不清…無需任何經驗”。但這間名為亨利·索瑟蘭的古老書店創立於1761年,曾為勞倫斯·斯特恩(1768年)和查爾斯·狄更斯(1870年)等名家打理過藏書,至今仍專營"精品書籍與版畫"。達克希爾先生前往面試時,皮卡迪利小巷裏那塊斑駁歪斜的招牌如此宣告着——面試地點竟是個堆滿舊行業雜誌的掃帚間。我們逐漸發現,索瑟蘭書店與其顧客羣體一樣古怪離奇。至少在這部被輕鬆前言稱為"基本屬實"的回憶錄中如此呈現,它不僅捕捉了古籍交易行業的奧秘,更記錄了新手入行時的懵懂。畢竟達克希爾先生是位機智的觀察者(儘管僱主們禮貌性忽視他的發作性睡病),更是位學習快手。
“管理收藏家的期待與慾望是珍本書籍生意的核心,“他解釋道,“這是種奇特的共生關係——最不善社交的人們,各自以不同方式抗拒陽光,卻為了互利目的聚在一起。“據他所知,收藏家分為兩大類:被稱作"史矛革"的通才型,“一個主題遠遠不夠,他們要收集五十個”;以及"德古拉"型的專才,他們"有着極其特定的興趣支撐…稀有植物、哥特式餐桌裝飾、書法藝術”。無論哪種類型,書商永遠用銷售目錄作為誘餌。時至今日,這些信息密集的手冊仍充斥着既描述又挑逗的雅緻術語:斑點被稱作"狐斑"而非污漬;“精修"而非篡改;“醇化"而非褪色。同理,“整飾"指的是"不算完全修復…也不算完全造假"的書籍修補。索瑟蘭書店的資深整飾師曾給達克希爾留下深刻印象——他更換整張襯頁時"外表看不出任何新作痕跡”(當然出售時會註明修復情況)。這讓我們聯想到裝幀師的暗黑懲罰術:當顧客拼命砍價後,“苦等八個月收到的書,燙金標題卻變成《遠大"錢"程》或《小多力多滋》時,你就學會乖乖按標價付款了”。
這一切——一門深奧行當的技藝與習俗,買賣書籍的樂趣與煩惱——都通過《小風波》等標題的迷人短章,以及完美契合達克希爾先生主題的莊重語調娓娓道來。例如面對反猶或種族主義性質的客户要求,他僅以"我們不給納粹賣書"淡然回應。至於日常瑣事,也難逃他詼諧的審視:漏雨的地下室會招來"一位看起來毫無準備的老者,手持一小管密封膠…用工匠們明知會讓你失望時特有的吹口哨方式踱步而來”;而"政府資助的學徒培訓規範中心"的檢查則引出了懷抱活頁夾、外賣咖啡、筆記本電腦包且"對體制有着過度自信"的專員凱莉(當然,她很快被索瑟蘭書店自成一派的混亂流程輕鬆擊敗)。
這段妙趣橫生的敍述以達克希爾先生為下一位學徒讓路作結。幾天後,又一位天真的新人將陷入這場"美妙而集體的夢境”——數千年來人類以各種智慧方式留下印記的追逐與渴求。若《古籍奇譚》的作者讓讀者意猶未盡(我們中有些人會期待繞道探訪倫敦活字檔案館,那裏保存着百年曆史的巨型印刷機,建築前身竟是馬戲團動物醫院),這實在不足為奇。如同所有優秀書商,他深諳誘惑之道。當達克希爾終於翻閲索瑟蘭員工手冊時,上面寫道:“匆忙的顧客易失,猶豫不決的顧客亦然。説服應如春風化雨;而最關鍵的是,時機要精準。”
蒙多女士是馬薩諸塞州中部的一位作家。
刊登於2023年3月22日印刷版,標題為《狐跡與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