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VB引發的動盪顛覆了全球金融危機的教訓 - 《華爾街日報》
Greg Ip
硅谷銀行倒閉引發的動盪徹底顛覆了美聯儲、政治領袖和投資者們自認為從2007-09年全球金融危機中汲取的經驗教訓。
他們曾以為複雜證券、“大而不能倒"的銀行以及監管寬鬆的影子貸方才是金融體系的薄弱環節。然而真正的軟肋恰恰是其平凡無奇、表面安全的組成部分——政府債券、中小型銀行和存款業務。
這場危機或許會逐漸平息,對整體經濟影響有限。但若持續發酵,將面臨兩個棘手局面:新近顯現脆弱性的中小型及地區性銀行可能難以獨立生存;或是聯邦安全網被迫擴大,為未來埋下新的風險隱患。
全球金融危機的源頭是"影子銀行”——受監管較少的金融公司、證券交易商和表外工具(部分為銀行控股公司子公司)。它們投資於次級抵押貸款及相關衍生品,依賴不穩定的批發融資渠道,如資產支持商業票據、主經紀商客户賬户及回購協議。
相比之下,SVB原本從事的正是最安全保守的銀行業務:吸收存款(通常比批發資金更穩定),並投資於國債和聯邦擔保抵押證券。這類證券不存在違約風險,與引發歷次危機的新興市場貸款、商業地產及次級貸款截然不同。
問題在於金融從業者往往對安全策略加倍下注,直到它變得不再安全。2007至2022年間,銀行將國債和政府擔保抵押貸款證券持有比例從總資產的12%提升至20%,而無保險存款佔比則從38%升至45%。標普全球市場情報數據顯示,硅谷銀行與簽名銀行更是走向極端,其無保險存款佔比分別高達94%和90%。
政府債券或許沒有違約風險,但存在利率風險:當利率上升時其市場價值就會下跌——特別是從歷史低位開始攀升時。而去年正是這種情況:彭博美國綜合債券指數下跌13%,創下自1970年代有記錄以來最差表現。
對銀行而言,只有當需要出售債券來兑付存款時才會出現問題——這正是硅谷銀行的遭遇。簽名銀行雖更依賴貸款業務,但同樣遭遇了無保險存款的擠兑。事實上,利率上升通常迫使銀行提高存款利率,否則資金將流向貨幣市場基金等替代品。
銀行本應比影子銀行更安全,因為它們受到嚴格監管。那麼與加州監管機構共同監督硅谷銀行的美聯儲,為何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歷史早有先例: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利率飆升時,長期貸款與短期存款的期限錯配曾導致大量儲貸機構倒閉。依賴無保險存款的做法,早在1984年就催生了大陸伊利諾伊銀行的崩潰,1991年又導致新英格蘭銀行破產。
可以想象,美聯儲監管機構與其貨幣政策同僚一樣,對通脹導致利率大幅上升措手不及。這種情況並未出現在對規模更大的全球系統重要性銀行(GSIBs)的壓力測試中。即便如此,各銀行本應自行針對此類情景進行測試。
美聯儲監管者還錯誤地認為,無保險存款是一種安全的融資形式。“長期經驗讓監管者認為,與經紀存款或批發短期融資不同,來自客户的無保險存款相當穩定,“2021年前擔任美聯儲理事負責監管事務的蘭德爾·夸爾斯表示。他指出這一假設需要重新審視。
監管機構和立法者曾認為,全球金融危機表明區域性小銀行天生比GSIBs更安全。它們規模更小、結構更簡單、關聯性更低,即便倒閉也不會拖垮其他機構。這一邏輯促使國會在2018年將適用更嚴格資本和流動性要求的資產規模門檻從500億美元提高到2500億美元。
這一調整是否會產生影響尚不明確;監管規定只有在檢查人員嚴格執行時才有效,而監管者本擁有諸多手段來約束小型機構。儘管美聯儲檢查人員早在2019年就向硅谷銀行管理層發出風險警示,但似乎並未採取更嚴厲措施,例如強制其拒收存款或補充資本。當時已出現多重危險信號:業務快速增長、高度依賴特定行業的無保險存款、與風投交易掛鈎的大額存款,以及首席風險官職位空缺。
硅谷銀行和Signature銀行或許是個例,它們的倒閉本不應產生連鎖反應。但眾多銀行存在相似之處,導致不安的儲户開始大規模提款。這正是銀行擠兑的本質:心理因素能讓一家健康、流動性充足且資可抵債的銀行在一週內變得不健康、流動性枯竭且資不抵債。
為避免這種後果,美聯儲宣佈允許銀行以面值而非低得多的市場價質押債券獲取貸款,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則援引系統性風險例外條款,為硅谷銀行和Signature銀行所有存款提供擔保。目前無法判斷這是否反應過度,但銀行股後續進一步下跌表明並非如此。
硅谷銀行曾踐行最安全保守的銀行業務模式:吸收存款並投資於國債和聯邦擔保抵押貸款證券。圖片來源:Preston Gannaway/華爾街日報如何消除這一新的風險源頭?波士頓聯邦儲備銀行前行長、現麻省理工學院戈盧布金融與政策中心學者埃裏克·羅森格倫表示,未投保儲户似乎並未約束銀行行為。他建議可要求中小銀行發行次級債,這類債券可在銀行倒閉時轉為股權或清零,正如瑞士監管機構強制瑞信集團與瑞銀集團合併時所採取的措施。
但瑞士當局仍不得不為瑞銀的損失提供擔保,併為其提供額外流動性。
若沒有政府擔保,美國社區銀行和地區性銀行將因客户認為"大而不能倒"的大型銀行更安全,面臨大額存款與客户流失。為此,中型銀行正敦促政府為所有銀行存款提供兩年擔保。週二,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表示可能擴大存款保險範圍。
全面存款擔保雖能穩定銀行體系,卻需付出代價。這可能導致資金從貨幣基金等無擔保的類似投資品種中抽離。此舉實質上會將所有銀行變成房利美、房地美式的政府資助企業,從而徹底違背後危機時代監管改革的核心原則——納税人不應再為私營機構的風險行為買單。
聯繫作者格雷格·伊普:[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3月22日印刷版,標題為《銀行業危機中遺忘的歷史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