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美國大學排名體系的瓦解

耶魯法學院院長希瑟·格肯向小範圍同事提出了這個想法。她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和忐忑不安的早晨。然後在11月16日，她發起了這場反抗。

與許多大學管理者一樣，格肯多年來一直試圖讓《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重新考慮其法學院排名。對格肯來説，問題不在於耶魯法學院的分數——它已連續30多年位居榜首。她擔心的是排名對學校及其優先事項產生的廣泛影響。

“《美國新聞》的評選體系存在嚴重缺陷，“格肯在當天的公開信中寫道。至此，耶魯法學院正式退出排名。

三個月內，超過40所法學院——約佔《美國新聞》排名院校的20%——宣佈終止合作並不再向該機構提供數據，其中包括前14名中的12所。隨後以排名第一的哈佛醫學院為首的醫學院也掀起退榜潮。本科院校方面，羅德島設計學院（北部地區大學排名第3）和科羅拉多學院（最新全美文理學院排名第27位）於上月退出。

這場撼動幾代準學生心中最具權威大學排名的反叛行動，實則醖釀了數十年。大學校長、院長和機構研究負責人表示，他們曾通過信函、電話、會議以及在該公司華盛頓總部面談時，多次向首席數據戰略官提出質疑。他們認為排名體系不透明、偏袒最富裕的學校，且助長無益於學生的辦學行為，並警告不應將教育如此複雜的事物簡化為數字序號。

耶魯法學院。 學校管理層表示，《美國新聞》未能充分解決他們的擔憂，不滿情緒持續累積。但鮮有學校敢效仿俄勒岡州里德學院的做法——該學院1995年停止向《美國新聞》提供數據後排名暴跌。直到格肯女士打破僵局。

“我認為如果其他學校退出，可能不會引起波瀾，“喬治城大學法律中心主任威廉·特雷納説，“但耶魯的退出明確傳遞出這不是酸葡萄心理。”

這一舉動使《美國新聞》陷入危機。這家曾與《時代》《新聞週刊》齊名的週刊出版商，40年前開始發佈大學排名，隨後推出研究生院榜單。這些排名迅速成為準學生和家庭簡化擇校複雜決策的權威指南。

該機構2010年停印月刊後，依託榜單熱度陸續推出醫院、汽車、郵輪乃至各州排名。《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首席執行官埃裏克·格特勒表示，公司通過有價值的消費新聞幫助人們做出重大人生決策。

格特勒稱教育排名及相關產品"佔營收比例不足一半”，但拒絕透露具體數據。相關產品包括學校購買的網站橫幅廣告、定製化主頁等增值服務，以及提供排名底層數據的"學術洞察"訂閲服務——院校可通過該工具制定改進方案。多所高校透露，每項附加服務年費均超1萬美元。

《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首席執行官埃裏克·格特勒於2020年。圖片來源：列夫·拉丁/太平洋新聞社/Zuma WIRE《美國新聞》排名在商業上的成功促使其他刊物紛紛發佈自己的榜單。《華爾街日報》對本科院校進行排名，主要使用來自聯邦政府和學生調查的數據。

隨着《美國新聞》排名影響力的增長，各學校開始研究招生決策、籌款策略甚至研討班規模的調整如何能提升其排名。印第安納波利斯的巴特勒大學、休斯頓大學以及俄勒岡州波特蘭的路易克拉克學院在戰略規劃中參考了該出版物，並將機構成功與更高的排名聯繫起來。佛羅里達大學在2021年闖入公立大學前五名時舉行了新聞發佈會。

由房地產億萬富翁莫蒂默·朱克曼擁有的《美國新聞》為其排名方法辯護，並表示無論學校是否合作，都將持續進行排名。

“那些將我們的排名稱為噱頭的人並不理解我們的排名，”格特勒先生説，“我們的排名包含數十億條數據。我們投入巨大資源，擁有專業的數據團隊，通過分析數據確保為消費者提供重要信息。”

紐約州哈德遜河畔安南戴爾的巴德學院配合了《美國新聞》的數據請求，儘管20多年前校長利昂·博特斯坦曾稱該排名是“災難性欺詐”且“腐敗、智力破產且令人反感”。

博茨坦博士表示，他選擇留下部分原因是該校表現超出預期，多年來一直穩居文理學院前40名。此外，他認為單所院校的退出難以撼動排名巨頭。巴德學院於今年正式退出排名。

“如今已有足夠多的院校願意退出排名，我們也決定加入他們的行列，“博茨坦博士説道。

批評者指出，學校有多種手段美化數據。每隔數月，《美國新聞》官網就會披露各類數據造假行為，包括數字錯位提交、校友捐贈與科研經費的"創造性統計"等。《美國新聞》官網。

2021年，天普大學商學院前院長因提交虛報學生數據被判定欺詐罪，涉案金額巨大，最終獲刑逾一年。

去年，南加州大學羅西爾教育學院披露，其委託律所開展的調查發現，為提升排名，行政人員自2013年起持續隱瞞關鍵信息。哥倫比亞大學則於9月承認多類數據上報不實。在最新排名中，因《美國新聞》改用公開數據而非校方提供信息，該校排名從第2位暴跌至第18位。

哥倫比亞大學校園。圖片來源：Mark Lennihan/美聯社格特勒表示，《美國新聞》會標記學校數據的年度顯著變化，並期望學校報告準確信息。“這就是現存的教育體系嗎？——我們賴以向未來世代學生灌輸價值觀的大學，竟然不能被信任提交準確數據？“他問道。

即使信息準確，一些批評者認為排名仍因《美國新聞》數據團隊決定如何權衡各因素的方式而失真。

據出席活動的經濟學家兼耶魯法學院教授伊恩·艾瑞斯透露，在一月份向法學院做的演示中，《美國新聞》首席數據策略師羅伯特·莫爾斯承認，他在收到學校數據後才確定具體數學模型。艾瑞斯博士表示，團隊隨後通過模擬不同因素的權重來觀察潛在結果，最終確定計算方法。

艾瑞斯博士指出，這種做法違背了社會科學研究的基本原則，即應預先明確方法論以防止人為操控結果。

“我們的專業數據團隊始終通過建模評估新指標和異常數據的影響，“格特勒説，“我們從未為偏袒特定學校而調整排名方法。"《美國新聞》拒絕安排莫爾斯接受採訪。

美國新聞首席數據策略師羅伯特·莫爾斯，2011年。圖片來源：比爾·奧利裏/華盛頓郵報/蓋蒂圖片社關於排名最普遍的擔憂之一是，它通過按生均支出給予評分，阻礙了學校控制成本的嘗試。（《華爾街日報》的本科排名歷史上曾將生均支出作為考量因素，但在下一版中將不再採用。）

批評者質疑法學院排名的優先級設置——去年學生LSAT和GRE成績佔評分的11.25%，而通過律師資格考試（執業必備條件）的畢業生比例僅佔3%。

喬治城法學院的崔納博士表示，美國新聞屢次拒絕公開部分計算背後的算法，各校認為必須訂閲其學術洞察工具才能破解評分規則。“他們通過不透明來盈利”，他説。

格特勒先生稱美國新聞每年都會公佈其方法論及權重調整情況。

排名計算中最具爭議的部分是同行聲譽調查，該調查要求管理者對競爭對手進行評分。去年醫學院回覆率為28%，法學院為69%。臨牀心理學博士項目排名完全基於該調查——最近一次回覆率僅為18%。

2008年，在一批文理學院聯合抵制問卷調查後，本科項目回覆率從2006年的70%驟降至46%。此後該數據持續下滑，去年已跌至34%。

眾多大學校長、教務長和院長表示，如今已無法對其他數百所高校的教學質量和綜合聲譽做出準確判斷。

這項調查催生了一條產業鏈。高校營銷團隊寄出明信片、禮品籃、印有校方信息的品牌筆記本和校園自制甜點，只為在調查季搶佔評委心智——至少混個臉熟。有些學校甚至在校長會議舉辦地的機場鋪滿廣告，用校徽包裝網約車並贊助接駁服務。

隨着耶魯等院校陸續退出，《美國新聞》去年12月緊急召開系列Zoom會議，與百餘位法學院院長磋商，試圖理解並阻止這波退榜潮。有院長將此事比作揭開帷幕，暴露出奧茲國魔法師並不偉大的真面目。

“他們不僅對院長們反覆提出的關鍵訴求一無所知，甚至無法闡明其排名政策的合理性，“格肯女士表示，“以現今認知回看，我真希望學校能更早退出排名。”

今年1月，《美國新聞》宣佈將調整法學院排名規則，包括降低聲譽調查權重，並將校方資助的公益法律研究員與其他就業畢業生同等統計。但退榜浪潮仍未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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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世界,

你好地球

格特勒先生上個月採用了更強硬的語氣，在《華爾街日報》的一篇專欄文章中寫道，精英學校反對他們的工作“因為我們的排名是他們無法控制的，他們不想被獨立的第三方追究責任。”

‘以我現在所知，我其實希望我們能早點退出排名，’格肯女士説。在本月早些時候由哈佛和耶魯法學院聯合主辦的討論美國新聞排名替代方案的會議之前，格特勒先生在《波士頓環球報》上刊登了一整版廣告，其中包含一封公開信給教育部長米格爾·卡多納，他在活動中發表了講話。這封信敦促他要求學校在一個共同的數據集中向公眾提供他們的統計數據。

校長和院長們表示，他們已經向認證機構和聯邦政府披露了許多這些數字。法學院必須向美國律師協會提交關於招生、班級規模、財政援助、流失率等的信息。

格特勒先生説，用數字淹沒潛在學生並不是解決辦法。“學生需要去一個地方，能夠從一個他們信任的獨立第三方那裏看到全面、準確的信息，”他説。

《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週二表示，其新的研究生院排名將於下月發佈。學校官員表示，在定於9月發佈的下一輪大學排名之前，可能會有更多知名本科項目退出排名。

去年，《美國新聞》排名的本科項目中約有16%未向該機構提供數據，高於2015年的7%。其中大多數項目徘徊在榜單底部。

多所中游學校的行政人員表示，如果一所頂尖大學率先退出——比如普林斯頓大學（過去23年中有21年位居全美大學榜首）或威廉姆斯學院（連續20年位居全美文理學院榜首）——他們更有可能效仿。

兩所學校均拒絕置評。

聯繫作者Melissa Korn，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3月22日印刷版，標題為《高校反抗知名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