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天堂》評論：烏托邦之岸 - 《華爾街日報》

1952年，加利福尼亞州聖莫尼卡，衝浪中的嬰兒車。照片：洛杉磯考官報/南加州大學圖書館/Corbis/Getty Images凱瑟琳·希恩是一位以敏感家庭關係為火花的犀利社會喜劇作家，她是那種在激烈餐桌討論時你絕不想讓她在旁窺探的人。她的第12部小説充滿了尖鋭的機智對白。《樂園中的藝術家們》是一個關於洛杉磯“迷人流放”的智慧而詼諧的多代童話，像大多數童話一樣——即使是那些有幸福結局的——它也有陰暗的潛流。然而，即使是恰如其名“Künstlers”（德語意為“藝術家”或“表演者”）所經歷的大屠殺和新冠疫情的恐怖與動盪，也被希恩女士那諷刺而輕鬆的語氣所緩解。結果是一部關於我們如何重新審視記憶為自己和他人創造意義的感人而有趣的小説。

就像《他們可能不是故意的，但他們確實這麼做了》（2016年）那樣，那部小説輕鬆地描繪了成年子女如何通過擔憂加劇了他們年邁父母的壓力，希恩女士的最新作品以同情和尊重的態度對待老年的挑戰。當93歲的薩洛梅婭“瑪米”·昆斯特勒在洛杉磯摔斷手腕時，她24歲的紐約孫子朱利安，一個無所事事的年輕人，被他惱怒的父母派去幫忙。他們希望這正好能教會他們那迷茫的兒子責任感。昆斯特勒一家誰也沒料到的是疫情。愛發牢騷的朱利安被困在瑪米的威尼斯海灘平房裏，與他“異國情調且充滿幻想”的橙發祖母、她笨重的聖伯納德犬和她滑稽諷刺的管家阿加莎在一起，竟敢將自己被迫離開紐約與瑪米1939年離開維也納相提並論。

瑪米試圖通過講述自己的人生故事來讓孫子看清現實。儘管她認為"創傷被反覆提及就會變得平庸"，但她仍詳細描述了1938年德奧合併後《紐倫堡法案》在奧地利實施時，11歲的她在維也納度過的最後一年——被禁止上學和參加其他活動，實質上遭受軟禁。瑪米對"一個兼具高度文明與卑劣野蠻之地"的追憶令人痛心地熟悉。（實際上，在看完湯姆·斯托帕德正在百老匯上演的《利奧波德城》後不久閲讀《天堂藝術家》，再次提醒我們這些悲劇故事值得反覆講述——無論它們多麼耳熟能詳。）

瑪米與父母、祖父屬於少數幸運逃離納粹魔掌的猶太人。這要歸功於1938年由具有先見之明的好萊塢大亨創立的歐洲電影基金，該機構為昆斯特勒這樣的猶太難民提供赴美所需的通行證和工作擔保。儘管瑪米母親英語很差，仍被聘為編劇。而作為傑出作曲家兼音樂教師的父親，則在求職和適應新生活方面舉步維艱。

與父母和祖父不同，瑪米很快掌握了英語並愛上新家園。但她描述了昆斯特勒一家融入洛杉磯上萬名德語移民羣體時的複雜心緒：既感恩獲救，又痛恨失去的一切。她説：“起初在這裏沒人感到快樂…但至少我們還活着。“他們深陷倖存者內疚，尤其在得知留守親友的命運後——當朱利安讀到疫情初期遭受重創的紐約不斷攀升的死亡人數時，也產生了同樣感受。

儘管希恩女士告訴我們，瑪米並非“山魯佐德、喬叟或薄伽丘”那樣的故事大師，但這位退休小提琴手深諳如何吸引聽眾。她的故事素材豐富至極：在加州的早年歲月裏，她與眾多著名流亡者為伍——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將舊車賣給了昆斯特勒一家；葛麗泰·嘉寶送給她第一隻聖伯納犬，並短暫地在她生活中扮演了出人意料的角色；阿諾德·勳伯格教她打網球和音樂，還因托馬斯·曼1947年小説《浮士德博士》中那個與勳伯格本人神似卻不討喜的無調性作曲家形象而與之交惡。瑪米會體貼地暫停敍述讓朱利安查資料：“我們中場休息，等你谷歌完繼續。”

希恩女士擁有將研究深度與思想內核輕盈編織進小説的天賦。她輕快的對話帶着經典喜劇的犀利節奏，對所有角色——包括諷刺對象——都懷有温情。當朱利安沉迷自我時，其父母羅伯塔和弗蘭克訓誡他找份正經工作，他反駁道：“你們説得我像特權階級，可我的電腦用了兩年，手機屏幕都裂了。”儘管作者理解父母的憂慮，仍忍不住調侃他們的道德優越感，比如為有兩個黑人孫輩而沾沾自喜——“這種進步派驕傲的巔峯”被朱利安視為“變相種族主義”。羅伯塔與弗蘭克時而附和時而爭執的互動更成為貫穿全書的笑點。但最搶鏡的角色當屬被瑪米稱為“助理、管家、伴侶兼雜役”的阿加莎，三十年前瑪米解救她於困境，如今她以搖牛鈴宣佈老人專屬雞尾酒時間的破英語捍衞着這份忠誠：“老年人作息…非常重要。”

辛女士通過她筆下那些移居的角色，表達了對她第二故鄉洛杉磯的熱愛——這些人物被棕櫚樹的奇趣、九重葛的絢爛、茉莉花的芬芳、柑橘樹的豐茂以及金銀花的繁茂所震撼。1939年昆斯特勒一家初到洛杉磯時不禁疑惑：“為什麼這裏的汽車如此龐大，而房屋卻如此狹小？“在喬治·弗洛伊德事件引發抗議與宵禁期間，瑪米回憶起1940年在聖莫尼卡海灘遭遇種族主義警察的惡劣事件，她沉思道：雖然藍花楹和棕櫚樹都是移植到洛杉磯的，但這裏的種族主義卻是土生土長的。

在分享故事時，瑪米意識到自己正處在生死之間的"括號時光"盡頭。這個"在生命早期就學會失去所愛"並不斷重新站起的女人，告訴在她日漸模糊的視線中成長起來的孫子：她不相信死後有來生。事實上她説：“我有時甚至難以相信死前的生命：這一切都如此不可思議。”

麥卡爾平女士定期為《華爾街日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和NPR.org撰寫書評。

刊載於2023年3月25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