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正押注於恐懼——《華爾街日報》

好萊塢再次祭出了恐嚇戰術。

製片人和影業高管們正爭先恐後地與頂級恐怖片編劇導演簽訂高額合約，並在院線排片中塞滿驚悚作品，他們宣稱恐怖電影即將迎來爆發式增長。包括派拉蒙影業、華納兄弟旗下新線影院和環球影業在內的主要製片廠，近期紛紛挖角一線恐怖題材創作人才，併成立新部門來增強恐怖片產能。相比超級英雄史詩或科幻鉅製，恐怖片製作預算通常低得多，其發展始終遵循着繁榮-衰退的週期律。每當某部恐怖片意外走紅，電影公司就會跟風炮製大量類似作品。隨後衰退接踵而至：質量必然滑坡，觀眾被氾濫的平庸恐怖片消磨殆盡，迫使片商收縮戰線。

2013年驅魔題材驚悚片《招魂》全球斬獲3.2億美元票房後，這個循環便應驗了。2017年種族議題超自然片《逃出絕命鎮》全球收穫2.56億美元，同年惡魔玩偶題材《安娜貝爾2：誕生》攬獲3.07億，恐怖小丑主題《小丑回魂》全球票房更達7.05億，歷史再度重演。

今年恐怖片開局強勁，講述AI殺人玩偶的《梅根》由恐怖片領域先驅Blumhouse製片（該公司曾將《靈動：鬼影實錄》《潛伏》《人類清除計劃》等低成本恐怖片發展為盈利系列），環球影業發行。該片自1月6日上映以來全球票房已達1.75億美元；而Spyglass與派拉蒙出品的《驚聲尖叫6》三月首映週末本土票房4450萬美元，創系列新高。Blumhouse創始人Jason Blum與《梅根》《招魂》導演温子仁均與環球影業簽有優先合作協議。

據電影行業追蹤機構Comscore統計，各大製片公司計劃乘勢而上，在2023年底前再推出29部恐怖片，不過其中許多影片只會進行有限或中等規模上映，意味着最多在幾百家影院放映。在相對冷清的年份，製片公司可能每隔幾個月才會大規模發行一部恐怖片。

《驚聲尖叫6》是系列砍殺電影的第六部，講述反派在紐約市展開瘋狂殺戮的故事。圖片來源：Paramount/Everett Collection布盧姆表示：“每隔幾年就會有一部名不見經傳的低成本恐怖片橫空出世，票房大爆，然後突然所有人都跟風湧入。”

去年，這匹黑馬似乎是《微笑》，這部由新人編劇兼導演帕克·芬恩打造的驚悚心理恐怖片，講述一位醫生的病人在遭受詛咒後不斷自殺，他們的臉會扭曲成詭異的笑容。派拉蒙影業最初計劃僅以流媒體形式發行該片，最後關頭決定登陸院線，最終以1700萬美元的製作成本斬獲2.17億美元票房，成為該公司去年最賺錢的電影之一。

派拉蒙與36歲的芬恩簽署了為期數年的優先製作協議作為獎勵，該協議於上月簽訂，包括芬恩正在撰寫的續集。在自籌資金拍攝這部最終成為《微笑》的影展寵兒短片前，這位電影人在好萊塢默默耕耘了約8年。芬恩的父親在俄亥俄州銷售家庭影院設備，經常帶回家各種錄像帶，他從小就是個影迷。

自《微笑》大獲成功後，該製片廠進一步加碼恐怖片領域，與華納兄弟探索公司DC電影超級英雄系列前負責人沃爾特·哈馬達簽訂合約，由其旗下18hz製作公司專為派拉蒙拍攝恐怖電影。

哈馬達表示，他的目標是每年製作2至4部恐怖片，每部預算在1500萬至2500萬美元之間。相比之下，過去十年派拉蒙每年僅大規模發行1至2部恐怖電影**。** 

“恐怖片往往更純粹，“哈馬達説。他指出許多導演正處於職業生涯早期階段，這類影片通常不依賴一線明星，部分原因在於明星的知名度會降低觀眾對演員所遭遇恐怖場景的代入感。

在影院行業經歷疫情加速的多年低迷後，製片方更傾向於製作能激發觀眾影院觀影慾望的電影。業內人士認為，恐怖片是少數天生適合在大銀幕上搭配震撼音響系統觀看的類型之一。觀眾更喜歡集體觀影時腎上腺素飆升的體驗——驚叫聲此起彼伏，爆米花四處飛濺，情侶們因恐懼而緊緊相擁。

環球影業主席唐娜·蘭利表示：“恐怖片可能時興時衰，但這一類型將持續成為公司片單戰略的核心組成部分。”

類型根據Comscore數據，該類型去年在北美票房收入達6.76億美元，佔北美總票房的9%；2021年收入5.86億美元，佔本土票房的12.8%。十年前恐怖片僅佔本土總票房5.8%，而近年某些年份這一數字甚至跌破4%。

華納兄弟影業聯合董事長、恐怖片愛好者邁克·德·盧卡表示：“人們渴望通過集體觀影獲得逃離現實的體驗。如今觀眾對原創性的要求更高了。”

他指出，流媒體平台的激增也帶來過度飽和：每年湧現數十部僅限流媒體的低成本恐怖片——相當於過去的B級錄像帶電影——這種氾濫可能讓觀眾產生審美疲勞，轉而尋求更精良的恐怖作品。

他補充説，當代觀眾需要更具巧思的恐怖片，期待創新劇情和豐滿角色塑造，而非上世紀80年代《血宴》《睡眠殺手》這類血漿片，或每隔幾年就翻拍的《德古拉》等經典故事。

若當前恐怖片熱潮退去，可能會重現2000年代末期的頹勢。當時環球影業《狼人》等作品慘敗——這部2010年影片耗資1.5億美元製作，僅收穫1.4億美元票房，其誇張的電腦特效廣受影評人和觀眾詬病。不過該時期某些票房失利之作如2006年《撕裂人》（導演詹姆斯·古恩對低成本殭屍片的致敬）卻獲得好評，最終成為邪典經典。

那麼，如今什麼才算是一部好的恐怖片呢？

導演、編劇和製片人堅稱，恐怖元素基本與以往無異——包括變態殺手、昏暗的走廊、自行移動的玩偶、戴着冰球面具的殺人狂、破碎的鏡面和憑空燃起的火焰。但觀眾要求更精妙的劇本設計，並希望影片能與當下的社會議題產生關聯。

2022年備受影評人青睞的《野蠻人》由短劇喜劇編劇扎克·克雷格自編自導，華特迪士尼公司旗下的20世紀影業發行。該片製作成本不足500萬美元，最終票房卻高達4500萬美元。影片講述了由英國新人女演員喬治娜·坎貝爾飾演的苔絲·馬歇爾，來到底特律一個治安混亂的街區參加求職面試的故事。

她預定的愛彼迎民宿被重複預訂，對同住男子充滿戒心。劇情在第二幕急轉直下：當被指控性侵的電視演員（民宿房東）前來準備賣房時，揭露了這棟房子駭人聽聞的神秘往事。

華納兄弟旗下新線影業的總裁兼首席創意官理查德·佈雷納表示，如今電影公司在恐怖片試映時最怕聽到觀眾評價"俗套”。這個詞取代了上世紀常用的"老土”，成為對虛假情節、缺乏恐怖感或失真場景的統稱。

佈雷納先生坦言自己六刷《野蠻人》："《野蠻人》始終讓你保持緊張。女主角機智過人，扎克通過這個角色向觀眾宣告：‘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但我不會讓又一個蠢角色走進地下室。’"

克雷格先生在會議中向佈雷納先生表示，女性必須警惕那些男性往往忽視的危險信號，他試圖將這種女性視角發展為電影中恐怖元素的主要來源。

據知情人士透露，電影公司支付給克雷格先生約1000萬美元，以獲得他下一部電影《武器》的發行權，並簽約讓他在之後為該工作室再製作兩部電影。克雷格先生通過其經紀人拒絕置評。

在《野蠻人》中擔任女主角的坎貝爾女士表示，她認為這部電影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歸功於它沒有過度依賴電腦特效。

例如，當一個角色被撞牆致死時，拍攝需要三個不同血腥程度的真人大小頭部模型。在另一個最終被剪掉的場景中，扮演畸形近親角色"母親"的演員強行將嚼碎的意大利燻火腿從口中餵給聯合主演賈斯汀·朗，模擬老鼠肉。坎貝爾女士表示拍攝過程非常有趣。

在電影《宿主》中，朋友們舉行降神會，意外招來了惡魔。圖片來源：AMC/Everett Collection根據英國互聯網服務評級公司Broadband Choices去年進行的一項研究，有史以來最恐怖的電影是三年前獨立製作的《宿主》，該片完全在新冠封鎖期間使用Zoom視頻會議軟件拍攝。

觀看過程中，觀眾的平均靜息心率從每分鐘64次攀升至88次。當劇情出現通靈師通過Zoom召喚惡靈襲擊的最恐怖橋段時，觀眾心率更飆升至每分鐘130次。研究記錄的最高心率達每分鐘133次，出現在觀眾觀看2010年經典鬼屋驚悚片《潛伏》的恐怖場景時。

英國紐卡斯爾諾森比亞大學電影研究教授艾莉森·佩爾斯指出，恐怖片觀眾正變得愈發精明且挑剔，部分原因在於其受眾羣體正擴展至更廣泛的普通影迷及更多女性觀眾。

恐怖電影史研究者總結出"最終女孩"的經典設定——這位女性角色要麼智勝殺手，要麼被男性權威所救，最終存活並講述駭人故事。在該類型片漫長髮展史中，最終女孩往往被塑造成純潔、清醒、品行端正的形象。類型片批評者認為，這種設定暗示着濫交、吸毒酗酒及離經叛道的行為將招致殺身之禍。

雖然部分調查顯示該類型仍以男性觀眾為主，但康姆斯科公司數據顯示過去十年間恐怖片觀眾性別比例已趨近五五開。年長觀眾顯著增長：25歲以上觀眾佔比從2012年的41%升至去年的57%，30歲以上羣體同期從28%增至38%。

“我們這些中年女性朋友會邊看1980年代的砍殺電影邊放聲大笑，但如今觀眾已無法接受女性角色僅作為妻子或性感女友存在，更難以認同讓半裸女孩被刺死的陳舊設定，“佩爾斯教授説道。

2022年票房最高的恐怖電影《微笑》幾乎未能登陸影院。

該片原定在派拉蒙新興流媒體平台Paramount+首映，但2022年春季派拉蒙公司內部重組導致項目失去高層支持。

製片部門派拉蒙影業的新任領導層決定進行試映。觀眾反響熱烈後，影片被送至總裁布萊恩·羅賓斯家中，某個週六早晨他獨自觀看了成片。

“嚇得我魂飛魄散，“羅賓斯先生説。

派拉蒙緊急加開試映會，最終決定撤出流媒體發行計劃。片方發動全方位營銷攻勢，包括在黃金時段棒球比賽直播中，讓主演們以標誌性詭異笑容出現在本壘板後方。

編劇兼導演芬恩表示，他希望通過緊張氛圍與恐懼感引發觀眾生理反應。

喬治娜·坎貝爾在2022年電影《野蠻人》中飾演苔絲·馬歇爾，該片由喜劇編劇扎克·克雷格編導。馬歇爾被迫與詭異房客共享民宿。圖片來源：迪士尼"當觀眾突然發現自己被提線木偶的繩索纏繞，而電影正在拉扯這些繩索…這才是恐怖片真正的成功時刻，“他説道。

布魯姆先生與合作伙伴公司摩根溪在2021年達成了一項4億美元的交易，為環球影業製作三部基於1973年恐怖片《驅魔人》同一故事背景的電影，其中第一部將於十月上映。他表示，預計未來兩年觀眾會看到大規模上映的恐怖片數量"大幅增加”，但其中大部分質量低劣。

他説，在恐怖片熱潮週期中，電影公司不可避免地會製作過多影片，並過於倉促地將它們推向市場。

“如果製作一部商業成功、大規模上映的恐怖片很容易，“布魯姆先生説，“我一年就會製作超過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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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於2023年3月25日印刷版，標題為《恐嚇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