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英格蘭三部曲》:一首獻給美國的音樂頌歌 - 《華爾街日報》
John Masko
插圖:大衞·戈薩德**一個半世紀以來,**自1800年威廉·比林斯去世後,這位作曲家的墓碑歷經無數寒冬侵蝕,而訪客們卻踮着腳繞過它,去向附近波士頓公墓中央埋葬的肖像畫家吉爾伯特·斯圖爾特致敬。美國音樂界將比林斯視為歷史奇人——嚴格來説他是首位土生土長的美國職業作曲家,但其作品缺乏歐洲式的精煉,未能躋身高雅藝術之列。
但到了1955年秋天,比林斯遠不止是歷史註腳——至少在紐約茱莉亞音樂學院的一間角落辦公室裏如此。當時學院院長、作曲家威廉·舒曼正致信著名俄裔美籍指揮家安德烈·科斯特拉內茨,向他推薦一套以比林斯獨立戰爭時期三首讚美詩《歡慶吧,美洲》《當耶穌哭泣》和《切斯特》為基礎的管絃樂組曲。
此前一年,科斯特拉內茨委託鍾愛美國風物且擅長新浪漫主義管絃樂語言的舒曼創作愛國主題作品。深知科斯特拉內茨與聯合服務組織(USO)的密切關係及其頻繁海外巡演,舒曼明白這部作品將在冷戰高潮時期成為國家的音樂大使。
正如舒曼向科斯特拉內茨解釋的那樣,他對比爾林斯的偏愛源於他早期作為合唱指揮的經歷,並在十年前根據其音樂創作過一部較短的管絃樂作品。但這位出生於曼哈頓的猶太裔作曲家為何認為,來自殖民地時期新英格蘭教堂長椅的冷冽微風,會成為歌頌美國例外主義的完美音樂素材?他並未言明。
無論舒曼出於何種考量,他的直覺被證明是正確的。與倫納德·伯恩斯坦的《西區故事》及舒曼本人改編的查爾斯·艾夫斯《“美國"變奏曲》一樣,《新英格蘭三聯畫》是那個年代少數能列入標準曲目的愛國主義作品之一。
其歷久彌新的魅力根植於音樂本身。
儘管採用三樂章結構,《新英格蘭三聯畫》實則呈現為兩部分敍事,首樂章為後續內容奠定基調。舒曼在引子部分沿用了源讚美詩《歡欣吧,美洲》的節奏與旋律動機,卻摒棄了其樂觀精神。雖然作曲家偶爾穿插輕盈甚至輝煌的片段,但陰鬱始終佔據上風。從混沌的D低音持續音中萌發的定音鼓滾奏與尖鋭銅管,將聽眾拽入往昔的黑暗年代。樂章尾聲處,一連串震耳欲聾卻情感匱乏的號角聲,讓人在黑暗中戰慄迷失。
短暫靜默後,四記遙遠的鼓點傳來。隨後一支哀怨的巴松管獨奏奏響比爾林斯的《當耶穌哭泣》,被作曲家譽為"我所知最優美的旋律之一”。這首輪唱曲的精妙之處在於,當不同聲部錯落進入時,旋律能自我和聲。舒曼從中發現了小鎮內在力量的絕妙音樂隱喻:一個悲泣的聲音引發另一個,層層疊加,直至整個社羣的哀慟凝聚成共同信念。
在巴松管幾聲哀鳴般的低吟後,雙簧管悄然加入,兩位樂手以完美的二聲部對位法相互應和,持續了彷彿永恆的一分鐘,每個聲部都給予對方理解與寬恕。隨後,當絃樂部以靜謐卻和聲豐沛的旋律變奏介入時,我們恍然發現兩位哀悼者不再孤獨。整整五分鐘裏,全鎮居民手挽手熱切祈禱,直到所有人突然靜止。在這片寂靜中,絃樂部奏響新的樂章:一首 bold, confident and redemptive valediction(充滿勇氣、自信與救贖力量的告別頌)。
在《三聯畫》終章中,地方力量昇華為國家力量——這段以獨立戰爭時期最著名的自由頌歌為基底。比林斯的《切斯特》宣告:“讓暴君揮舞鐵杖/任奴役叮噹作響鐐銬/我們無所畏懼/我們信仰上帝/新英格蘭的上帝永掌王權。“隨着會眾歌聲的翅膀,在三分鐘旋風般的變奏中,新英格蘭民主的力量如彗星般劃過北美大陸,環繞全球。
《切斯特》熾熱的終章揭示了舒曼選擇比林斯的深層原因,也詮釋了《新英格蘭三聯畫》成為經典的真諦。正如托克維爾在比林斯去世僅數十年後所言:“自由民族的力量正藴藏於鄉鎮之中。“這部作品以獨一無二的交響語言宣告:在美國,力量自下而上湧動——不是源自國會大廈的廊柱,而是萌發於小鎮街巷與代議機構。我們的國家,歸根結底就是我們的鄰里鄉親。
馬斯科先生是波士頓地區的一位管絃樂隊指揮,也是網站Parterre Box的前舊金山歌劇評論家。
2023年3月25日印刷版以《獻給美國的讚歌》為題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