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德利家族》評論：都鐸王朝的權力遊戲 - 《華爾街日報》

描繪萊斯特伯爵紋章的掛毯，約1585年。圖片來源：史蒂夫·維德勒/Alamy達德利家族真是羣古怪的傢伙。他們中最顯赫的成員往往兩面三刀、自私自利且野心勃勃到令人髮指，但其肆無忌憚的行事風格卻有種奇特的魅力。他們為君主效力的角色從幕後到台前不一而足——有人當上了公爵，另一位幾乎成為王夫——直到所有頭銜光環褪去，這個姓氏重新沉入其發跡前的泥潭。喬安妮·保羅在令人血脈僨張又富有啓發性的《達德利家族：都鐸英格蘭新史》中，將這個嗜血貪婪、終日惶惶於報應臨頭的 titular 家族，描繪成身着文藝復興服飾的科萊昂黑幫。他們與西摩家族、霍華德家族共同構成了王權背後錯綜複雜的傀儡戲班。人人都恨他們，而每個人都有恨的理由。

以律師出身的埃德蒙·達德利為例，他於1504年1月成為下議院議長，同年年底便成為亨利七世的核心顧問，負責運作國王的"保護費"勒索體系——這是王室亟需的資金來源。埃德蒙追獵目標時的貪婪令人讀來心驚：為從布商托馬斯·桑尼夫與妻子艾格尼絲處榨取錢財，他竟構陷兩人犯有殺嬰罪並將其投入監獄，徹底摧毀了這個家庭。他的獵物不僅限於商界：從倫敦主教處強取500英鎊，更向阿伯加文尼勳爵索要高達7萬英鎊的天價。

據説，埃德蒙通過這種方式將王室收入"提高了遠超一半"。但每次君主更迭或去世，達德利家族的名字就會被重新扔進命運的分揀帽。亨利七世的屍骨未寒，埃德蒙的眾多政敵就將他關進了倫敦塔。在獄中，埃德蒙平靜地清算着自己的罪行。他寫道，沒有哪樁案子比桑尼夫案更讓他悔恨。他所有的財產——地產、緞袍、餐具、掛毯——悉數歸入王室，達德利家族，尤其是埃德蒙年幼的兒子約翰，不得不從頭開始攀爬權力階梯。1510年8月的酷暑中，埃德蒙·達德利在倫敦塔山刑場引頸就戮，以叛國罪被處決。

約翰·達德利很早就開始了他的權力遊戲。17歲時，他隨亨利八世的首席大臣沃爾西樞機主教的隨從隊伍駐守法國的加來。19歲因軍功獲封騎士。短短數年內，他通過討好亨利八世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在安妮女兒伊麗莎白的洗禮儀式上擔任獻禮隊列的領隊；約翰與妻子簡還在格洛斯特郡的狩獵之旅中款待過國王夫婦。達德利家族令人咋舌地多方下注——亨利八世與阿拉貢的凱瑟琳所生的女兒瑪麗是他們兩個孩子的教母；簡·達德利曾侍奉博林的繼任者簡·西摩。作為御馬總管，約翰被派往歐洲大陸迎接亨利八世的第四任妻子克里維斯的安妮。正是他呈遞的那封信件，最終導致凱瑟琳·霍華德被斬首。

約翰先後獲封利斯爾子爵（通過母系家族）、北部邊境總督和海軍大臣。其妻簡與亨利八世第六任妻子凱瑟琳·帕爾過從甚密。但悲劇也隨之而來：1544年從法國人手中奪取港口城市布洛涅的圍城戰中，約翰的一個兒子與他並肩作戰時陣亡。到亨利八世駕崩時，約翰已權傾朝野且難以捉摸。他先是支持好友薩默塞特公爵愛德華·西摩在愛德華六世幼年時期擔任護國公，最終卻又親手將西摩送上斷頭台。

少年國王愛德華六世封約翰·達德利為沃裏克伯爵兼宮廷內務大臣，成為王室三大重臣之一。約翰率領餘下的兒子們鎮壓了諾福克郡的叛亂。然而他的立場搖擺不定，連其教女瑪麗公主都稱他為"英格蘭最善變之人"。他獲封諾森伯蘭公爵後，通過政治運作將自己兒媳——已與其子吉爾福德成婚的簡·格雷夫人——勉強推上了英格蘭王位，此舉卻導致了他的覆滅。瑪麗公主起兵抗議，滿朝文武倒戈相向，最終自立為王。這位新女王將約翰·達德利、16歲的吉爾福德和簡·格雷夫人悉數處決。

這僅僅是半個世紀內的風雲變幻，而達德利家族最耀眼的人物——約翰之子羅伯特，即伊麗莎白一世的摯愛情人——尚未登場。都鐸王朝的宮廷如此詭譎多變，一個朝臣家族竟能從公爵之尊淪為國事犯被處決，而後又重獲聖眷。羅伯特通過軍功先後贏得瑪麗女王的丈夫西班牙腓力親王及伊麗莎白女王的青睞，實現了家族復興。這位俊美的男子與女王親密無間，卻早有家室。直到1560年其妻墜樓身亡——謀殺？自殺？官方裁定為意外，真相永成謎團。

伊麗莎白與羅伯特無論是否有肌膚之親，這段戀情都堪稱史上最傳奇的宮廷羅曼史。女王稱他為"我的雙眸"，往來信箋中凡寫"oo"必在上方描畫眉毛作為暗記。如同達德利家族的命運般，他們的關係始終充滿戲劇性：她賜予他伯爵爵位，卻因他秘密再婚而震怒，又因他接受荷蘭邀請出任總督再度大發雷霆。

羅伯特深知如何贏回伊麗莎白的芳心：他保持沉默，借病痛博取她的同情，最終重獲寵信，甚至被委以組建軍隊對抗西班牙無敵艦隊的重任。正是他請求女王在1588年於蒂爾伯裏營地發表那篇演説——“我知我身軀乃柔弱女子之軀，但我胸懷英格蘭君王之心”。常年體弱多病的羅伯特在五十多歲時離世，一個月後女王將他最後的信箋永遠留在了枕畔。

數年前，一份小冊子曾在宮廷流傳，指控這位"自幼浸潤叛國思想"的羅伯特，其父祖兄弟皆為叛國者，羅列其罪狀包括"陰謀、叛國、謀殺、欺詐、投毒、淫慾、煽動與奸計"。他窮盡半生追求伊麗莎白卻未能如願，亦未能為達德利家族留下合法繼承人。

薩塞克斯大學近代史高級講師保羅女士以飽滿熱情完成了這部考據嚴謹的處女作。其筆觸充滿電影質感：層層疊疊的視覺化場景有時令人應接不暇。但達德利家族的傳奇堪稱都鐸王朝的《權力的遊戲》，他們確實上演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權謀之戰。

奧斯特勒女士最新著作是《公爵夫人伯爵：撼動十八世紀倫敦的女人》。

刊載於2023年3月25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