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海洋大道下有條隧道》樂評：拉娜·德雷的哀傷迴歸 - 《華爾街日報》

拉娜·德雷攝影：尼爾·克魯格自2012年《生而為死》以來，拉娜·德雷對好萊塢魅力、美國底層文化、女性力量的堅韌與脆弱以及創作行為力量的痴迷始終如一地貫穿於她的作品中，以至於有時難以區分她的專輯。這對於一位以音樂構建世界的創作型歌手而言是個挑戰：如果每次不打造新世界，你的唱片就可能淪為又一張來自熟悉之地的重複之作。擁有核心藝術身份固然是創作基礎，但當年復一年作品累積，如何保持新鮮感？

2021年當德雷女士接連發布《鄉間俱樂部上空的化學尾跡》與《藍色欄杆》兩張專輯時，這個問題尤為迫切。這兩張專輯雖是她作品目錄中的紮實之作，卻都未能達到2019年傑作《諾曼去他媽的洛克威爾！》那種狂野的創作突破高度。人們曾擔憂她如激光般精準的美學聚焦可能導致創作衰退。但如今發行的第九張專輯《你知道海洋林蔭大道下有隧道嗎》（Interscope唱片）卻成為她最出色的作品之一。

《你知道》為德雷的銀幕宇宙帶來了全新的主題與音樂表達。雖然死亡與失去對這位37歲的唱作人並非陌生主題，但她在本專輯中頻繁迴歸這些議題，使之近乎概念專輯。她並非抽象地吟唱悲傷與死亡——歌曲反覆提及自殺離世的叔叔，其他逝去的親友故事也貫穿敍事線。

但這就是拉娜·德雷，她以自己獨特的、浸透流行文化的方式向逝去的親人致敬。開篇曲目《The Grants》以她的姓氏命名——她本名伊麗莎白·格蘭特。在一段暗示"記憶是我們能從塵世帶走的全部"的副歌后，她迸發出這樣的合唱：“是的，我要帶着關於你的記憶離開/就像約翰·丹佛在《高高的落基山》中吟唱的那樣”。這句略顯笨拙的歌詞之所以動人，正因其出人意料——它精準捕捉了人類思維的運作方式：環境如何讓情感與記憶的碎片在意外時刻浮現，一首經典老歌能像普魯斯特的瑪德琳蛋糕般喚起無限追憶。德雷女士的叔叔死於科羅拉多荒野，因此當她從電台聽到丹佛的金曲時想起親人，這種聯想再自然不過。

專輯在《The Grants》中還展現了新的音樂特質——和絃轉換與編曲中時而含蓄時而鮮明地融入了福音元素。緊隨其後的同名主打歌與下一曲《Sweet》都充滿厚重而稜角分明的鋼琴和絃，喚起宗教般的靈性體驗。她與創作團隊——包括長期合作的傑克·安東諾夫，以及曾多次合作的德魯·埃裏克森和扎克·道斯——常以夢幻絃樂編織旋律，讓人想起韋斯·布拉德樂隊主唱娜塔莉·梅林偏愛的雲湧式編曲。

部分曲目跳脱核心主題，轉而探討這位唱作人鍾愛的命題。令人驚豔的第四首《A&W》堪稱拉娜·德雷的典範之作，躋身其生涯最佳作品行列。歌名喚起温暖懷舊意象（汽車影院漢堡店、冰淇淋沙士浮冰），實際卻是"美國妓女"的縮寫。她探討女性如何被物化與非人化，卻從不流於説教，而是將思考包裹在難以簡單解讀的敍事迷霧中。

與家人一樣，德雷女士的藝術偶像們一如既往地成為這張專輯的靈感源泉。以日本金繕工藝命名的《金繼》延伸了標題的隱喻，其副歌部分引用了倫納德·科恩關於"萬物裂隙讓光照進來"的名句。主打歌則包含了對一首錄音作品極為具體的致敬——“哈里·尼爾森有首歌，他的聲音在2分05秒處破碎”，她唱道，這指向尼爾森1974年的作品《別忘記我》；而《巴黎，德州》不僅借用了維姆·文德斯1984年同名電影標題，歌詞構思則源自喬治·瓊斯與塔米·懷內特1974年的熱門對唱《我們不是噴氣機族》。

有時，對過往人物的回憶會讓德雷女士思考自己作為表演者的人生本質。在細膩的民謠《指尖》中，她吟唱着安葬家族成員的陵園，追憶一位童年玩伴的離世。歌曲後半段，她提及在摩納哥為王室演出前兩小時，得知專輯中多次提及的叔叔去世的消息。她描述了渴望哀悼與維持對外展示的"寧靜女王"形象之間的張力。

這張長篇專輯的最後三分之一加入了嘻哈鼓點編程和處理人聲，內部隱喻仍在延續。此部分的幾首歌曲表現平平，某些重複段落更可能引發"那又怎樣？“的反應，而非對其概念性傾向的欣賞。以《魚尾》和《辣椒》為例（後者特邀加拿大説唱歌手湯米·吉妮西斯助陣）——兩首歌都出現"在某人腦海中裸泳"的歌詞，這更像是一種噱頭而非深刻見解。但這些集中於專輯尾聲的薄弱環節，輕易被作品整體的私密感與情感共鳴所抵消。即便在創作生涯現階段，德雷女士依然保持着充沛的創作力。

理查森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搖滾與流行樂評人。在Twitter上關注他@MarkRichardson。

刊登於2023年3月28日印刷版，標題為《一位明星的哀傷迴歸》。